45.你需要医生（2/2）

卡尔一直等到对方细致地检查完、留下药剂，然后利落地收拾药箱离开，这才开口问管家：“她是谁？”

“是克雷洛夫先生的私人医生。”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先生他最近身体不好，需要一位医生。”

卡尔点点头，但总觉得医生的面容与声音十分熟悉。然后他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把衬衣的扣子扣上，一边低声问道：“哥哥，他身体不好？”

“不大好。”管家严肃的语气让卡尔侧目，“也许等先生回来，亲自和您说比较好。”

卡尔点头，奇怪的是心中并没有剧烈的波动或者起伏——这世上也许又要少一个彷徨者，仅此而已。

克雷洛夫需要的不是医生。

“按照电报上说的，先生今天晚上就会回来了。”管家又问卡尔，措辞谨慎，“您，是否需要我为您准备一身衣服？”

事实上，自从卡尔回家之后，他还没有脱下过这身“驱魔人”的衣服，到现在这已经是惟一证明欧利蒂丝真实性的存在。但卡尔的理智仍在，他用虚弱但却严肃的语气说道：“替我把这身衣裳保管好，再去找身别的衣服过来。”

克雷洛夫如果看到他穿得像是个精神病患者的话，也许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卡尔从床上缓缓站起来的时候有些眩晕，但过了一阵就好了。他把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压在心底，打算去收拾一下。

也许是时候和克雷洛夫好好谈谈了，卡尔想，心中终于开始感到一丝痛苦。他知道管家会怎么和哥哥报告自己的情况，很轻易就能猜出：是的，伊索少爷回来了，但他看上去很不好。是的，他精神完全垮掉了，医生已经来看过，提议温泉疗养会是个不错的方法……

卡尔清楚地知道自己得站起来，至少在面对克雷洛夫的时候，他不能再像前三天那样懦弱的任由自己自怨自艾、白日做梦。

但卡尔那时并未想到，自己接下来竟会听到怎样的真相。

克雷洛夫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外面简直冷得让人受不了，然而当他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走进客厅的时候，卡尔仍旧坐在壁炉边耐心等候着。这一次他并没有把腿缩起来，让自己显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而是胳膊肘架在沙发扶手上，左腿搭上了右腿的膝盖。

如果约瑟夫看到他的模样一定会忍俊不禁，他本人都未必能比卡尔更像自己。

“你回来了。”克雷洛夫摘下帽子，站在门口皱眉看了卡尔一会儿，这才将高大的身子重重摔在沙发上，努力伸直腿让冻僵的脚烤烤火，“伊索，不瞒你说，有那么一阵子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卡尔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人在他几乎一半的生命中都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卡尔不知道自己对哥哥怀有怎样的感情，但他们之间的隔阂从那年冬天起，就注定无法消除了。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烦你这副表情。”克雷洛夫忽然指了指他，语气令人惊讶地介于无奈与淡淡的怀念之间，“从小就是这样，你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伊索，从来都不是。”

卡尔沉默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口：“管家说……”他抬起眼睛，那双与克雷洛夫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与他们的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你身体不好。”

“是，不大好。”克雷洛夫耸了耸肩，唇边划过一丝自嘲的笑，“我想上帝对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安排。”

卡尔望着哥哥。

“至于你，伊索，”克雷洛夫盯着他，“既然你回来了，那说明这是上帝的意愿，他让你回来继承卡尔家族的事业。”

卡尔清清楚楚地回答说道：“我不会让自己为家族所困，为任何事所困。”为了不结巴，他每个字都说的很慢，听上去沉重而又严肃。

出乎意料的是，克雷洛夫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倒把头往后一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几乎笑出眼泪，直到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这才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卡尔相信这一点，也许在他自己说出这些话之前，克雷洛夫就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他们是兄弟，不是吗？这个世上除了约瑟夫以外，最了解卡尔的可能就是他哥哥了，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你还在恨我吗，伊索？”克雷洛夫看上去并不生气，也没有流露出讥讽的神情，仿佛只是单纯地和弟弟谈心，“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画家，那个该死的约瑟夫·德拉索恩斯。”他终于咬住了嘴唇，仿佛忽然被自己主动提起的这个名字刺了一下。

卡尔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以为这会让克雷洛夫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但没有，对方忽然有一种严肃的语气问他：

“知道吗，那个该死的约瑟夫·德拉索恩斯，他有个弟弟乔伊。”克雷洛夫的脸仿佛扭曲了一下，嘴唇突出来，形成一个怪异的表情，“乔伊是我杀的，我杀了乔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