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苏州知府李义两指捏着白瓷盖子,荡开浮面儿上的碧绿叶片,饮了口茶。茶叶是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往皇宫里进贡的。杭州知府与李义有些私交,硬从皇帝的份儿里扣出来二两,专门给他送来。茶是好茶,可是喝到嘴里却没滋味。他还惦记着昨天晚上的那封密函。
打从他投靠闫党开始,两届任期整整六年,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密函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可今年情况却大不一样,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他就收到了五封书信,几乎每月一封,还都是小阁老的亲笔。每封信必然都会问到一个人,那就是半年前新上任的苏州府同知,唐挽。
“唐同知到了没有?”
正在述职的通判掐断了喉咙里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知府左手边坐着的另一位府衙同知,汪世栋。
汪世栋是苏州本地人,举人出身,当初连考了两年会试不中,又赶上那十年停考,干脆也就不读书了,在府衙谋了个小文书。近些年得知府李义的赏识,破格提拔为同知。在旁人看来,汪世栋便是李义的心腹。故而此人在苏州府说话还是颇有分量的。
汪世栋一张嘴,便是一口浓重的苏州腔调:“大人,唐同知还在病中。”
李义蹙了眉:“这都半年了,还没好?”
汪世栋说道:“当初上任的路上落了水,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大人您亲自上的折子,让吏部给批了假啊。”
李义皱着眉不说话,来晨会的左右属官自然也不敢说话。半晌,李义站起身:“得了,都散了吧。老汪,你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自然是去找唐挽。
两个人换了便装,乘了顶双人的轻呢小轿就往城西走。此时已入深秋,雨水频繁,青石板的路面总是湿漉漉的。轿夫们为了防止脚底打滑,走得愈发小心。唐挽的宅子在乌衣巷的尽头,巷子口有个狗肉铺子,因着下雨没有开张。巷子里密密匝匝有六七户人家,一溜的白墙灰瓦,有人家里养着看门狗,听到轿夫的脚步声便汪汪叫起来。
这是李义第一次来拜访唐挽。他挑开帘,看着外面鸡犬相闻的市井颜色,挑了挑眉:“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汪世栋说道:“本来给唐同知在府衙附近安排个雅致住处,他来报到之前就已经自己找好了地方,说是给府衙节省开支。”
说着便到了门前,两人下得轿来。今天出来都没带着随从,李义自恃身份高些,只站在台阶下扇着扇子。汪世栋便上前扣门。
“有人吗?”扣了半天的门,也不见人应,汪世栋忍不住提高了一个调门儿,“来人啊,知府大人来了!”
有一路小跑的脚步声,继而门被打开,闪出一个十来岁的小书童。这小书童穿着一身青布衣,包着黑色头巾,一双眼睛很是机灵的样子:“二位,找谁?”
“唐同知在家吗?”汪世栋端着官腔问道。
小书童眼珠转了转,见门口这两人,一个四十多岁,生的肥头大耳,一口苏州本地话,另外一个三十来岁,锦袍素冠,看样子倒比扣门的这个更有身份些,立时心里便有了谱,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汪世栋本来探着头往里看,这一下差点没把他鼻子夹住:“这这这,这是什么规矩!开门!开门!”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一个年长的家仆,同样也是青布衣,黑头巾,对着他们作揖浅笑:“二位,找谁?”
唐府这下人们都是什么规矩?
“知府大人来拜访,让唐挽速速出来迎接!”汪世栋怒道。
“哎,不必如此,”李义走上来,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唐同知尚在病中,我们是来探望的,烦请老家人代为通传。”
“哦,原来是知府大人,失礼失礼。”乔叔慢悠悠将门打开,“您快请进,快请进。”
院子是最普通的江南人家景色,除了几丛箬竹带些灵气,其余景致确无什么可取之处。廊子底下放着一张桌案,桌上笔墨未干,黑石镇尺下压着一张素白宣纸,上面蔡邕的飞白体已颇具神\韵,可见执笔者功力不凡。
“这是你家大人写的?”李义问。
乔叔躬身答道:“偶尔精神好些,会写一写。”
“病还没好么?”李义问。
“时好时不好的,也说不准。这几日变天,又咳嗽得厉害了。”乔叔答。
李义一手拿起镇尺,将宣纸抽出来,只见写道:
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李义抬头看看秋雨过后一地零落的花木,再看看半敞着的茜纱窗,道:“探花郎便是在病中也有这般兴致。”又对身边汪世栋道,“像是个上联。你给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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