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没有说过（1/2）

影翁不由地怔愣在原地，想起当年的小圣女同他学完迷踪鬼步, 自己戏言她是自己衣钵传人, 叫她也唤自己一声师父。

那从来温婉可人的小圣女便震目看着他，踌躇良久, 宁可跪下来请他废去她的功法, 也不愿叫他一声师父。

当年白衣如雪、便同个小仙女一样的圣女伏首跪在地上, 既温顺又执拗地与自己说：“怜儿的师父只有一个，一生一世不会变……所以怜儿不能唤影翁伯伯师父，影翁伯伯如果不答应, 就请收回您教我的轻功吧。”

他佯装不忿：“我教你迷踪鬼步这么厉害的身法，还不能被你叫一声师父么？”

少女伏在地上, 一字字清晰地说：“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师父便同生身之父，怜儿只能有一个生身之父。认了，就是一辈子。不能再认旁人。”

影翁只得悻悻地随口与她：“好了好了，你不肯唤便不肯唤吧, 教主都不见得介意你却这般执拗……那我便不提了。”

少女再度向他伏首：“怜儿叩谢影翁伯伯。”

院中雪舞。风寒。

原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亦是教主的妻。

戚无声抓着她的腕, 呆呆的、震震的，睁大了眼看着她。

“得知的那瞬……我曾有一刹那……肖想过师父即便知道我生下了还儿……也还会要我……”泪水涌落，她泣声难止：“那我便回到江家……向还儿的父亲认错……祈求他的原谅……然后带着还儿……或者独自一人……与师父回家。”

“可是……可是师父你要杀还儿……你不能容忍我同别人生下的这个孩儿……”戚幽怜咬唇而颤：“你不知……我看着你挥掌打向还儿时……有多惊惧害怕……和绝望……”

“我只能逃开你……”

“我不能为了自己，枉顾我亲生孩儿的性命……”

“我把还儿藏在路过的村子里……磕了无数的头……才有一户人家愿意帮我藏起还儿……可是你……竟然将他们整个村子都屠了……”戚幽怜难以承受地跪到了地上。“你可知我回头去寻你……重又寻到苗家村前……看见站在火中的你……看见满地的血……与倒落的尸……心中是何感受？”

“你用那场大火……用无数人命……直接告诉了我……你有多么的不能容忍……多么的怒恨我与别人有过孩子……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肖想还能回你身边……”她哭哑：“师父……是怜儿错了……师父……你原谅我吧……师父……求你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跪倒在他面前：“怜儿再也不敢了……”

阿苗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有泪, 亦滚落下来。

江还无助地哭道：“娘——”

影翁但觉心口如窒, 看着那一只手腕被广袖黑衣之人攥在手里、全身都已跪伏在地的女子, 心上一疼，老泪亦落。“圣女……”

“我……”戚无声站在雪中，握着她的那只手难止战栗，他声音哑了哑，滞塞道：“……不杀了。”

被鬼面所覆的那半边脸上，有什么滑落在铁面下，他哑声再道：“师父……不杀了。”

他极慢地俯下身来，将地上女子小心翼翼地抱入了怀中。“师父不杀了……你、随师父回家。”

他一点点抱紧了怀中女子。“师父保证，再也不杀人。我们回去。回不狼山。”

“已经……”戚幽怜哭着偎入他怀中：“……回不去了。”

扬在他背后的一掌，重重拍落了下来。

便如他当年拍在江还胸口的那一掌。

便如他今日拍在那么多无辜之人身上的一掌。

戚幽怜看着他嘴角血涌如注，哭着抱紧了他：“师父——”“师父——”

戚无声亦未放开她。

双手紧紧将她环抱在怀中。

“我的怜儿，真厉害……离开师父二十年……功力已然、不逊于我当年……”

血染白衣，灌满了她的颈，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师父……谢谢你救了怜儿……谢谢你当年捡回了怜儿……谢谢你教我读书、习字、练武……谢谢你在怜儿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怜儿一个家……”她颤声：“怜儿喜欢师父……怜儿最喜欢师父了……从小就喜欢……一直喜欢。”

戚无声慢慢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发：“师父亦……很喜欢怜儿。”

他如何能不知道，她在他背后扬掌。

戚无声看着她颤声哭泣的模样，看着她身上被自己的血染红的白衣，终于涩声倦道：“你不是说……等到你长大……就亲手帮师父拿下脸上的面具……让师父重回人世么？”

他轻轻牵着她一只手，覆在了自己脸上的青铜鬼面上。

“我一直在等你……等我的怜儿长大……为师父、亲手取下它。”

戚幽怜被他牵覆在面具上的手颤抖如簌。她抬眼，凝泪看着他，一面哭，一面轻轻为他取下脸上的鬼面。

一张温柔沉静、又苍白至极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月光下，他看着她，轻声问：“师父……丑么？”

戚幽怜哭着摇头：“不丑……师父不丑……在怜儿心里……最好看……最干净……谁也比不上……”

戚无声温柔地笑了起来。

左眼下偌大的一个“绝”字在他那张原本比到女子还要姣美的脸上狰狞地舒展开来，既深刻、又醒目。

“我的怜儿……还是那么温柔。”

说罢这一句，他抚在她发上的手便轻轻落了下来，身子亦慢慢向后倒了下去。

“师父——”

“义父！！！”白衣青年一把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接住了仰倒的他。

飞雪悠然落在他三十年来，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的脸上。

凉凉的，却很轻、很软、很温柔。

他满目茫然地看着空中逐渐模糊的冷月与雪。微微笑着道：“师父也想……谢谢怜儿……救了师父。”

轻声喃罢，阖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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