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渡灵（三）（1/2）

当年陆英航铸剑时，广陵特地送来珍贵的夜鎏金、九芯铜，供他用做剑胎。这一柄灵剑乃是邵凌亲自督铸，通体波光粼粼，剑锋极悍。陆英航祭起灵剑，剑身立刻发出灼烈的闪光，幻出一排剑影列在四周。

他破釜沉舟地绷紧嘴角，不顾唐门甲的阻拦，孤身和众多幻影相对。剑坪上的人无不挂起笑容，将他团团围起，显然已经开始收阵，原先不曾宣之于口的话，接二连三地从人群中问出。

“你很恨卓霄吧。”

“是不是特别嫉妒却邪和断水？”

“邵凌亏欠你的。”

“卓家看轻了你，陆家也对不起你。”

幻阵不似杀阵，看似无害，对人心的撩拨却在极深处。陆英航脸色苍白，捏着剑诀，不住发抖。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完，忽然笑容一敛，厉声道：“他们又欠你什么！”

“你天资不过平平，到底还要怎样？”

“邵凌因你而死，卓霄因你而死……”

“为何频繁下山？哪一抹孤魂劳你渡灵？”

“我没有，不是我。”陆英航不断否认，退无可退，眼中照映出鬼影憧憧，颤抖道，“都给我住嘴。”

唐门甲尚是初次听见他一直忍受的声音，见陆英航祭剑而起，连忙道：“主人，不可！”

“你怕了！”有个声音终于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将陆英航的理智彻底压断，“凌光剑仍在金陵！你做出此事时，可有想过夤夜梦回，会有割不断的共鸣向你索命！”

“不……不。”陆英航双目赤红，忽然一声暴喝，容波剑影齐齐激射出去！

“都、给、我、滚！”

剑光暴涨，形成一片刺眼的光梭，横扫开去。唐门甲要挡已经阻拦不及，顾我向阵内冲去，被冼血拦腰抱住护在身下。光剑射中剑阁弟子身体，立时血肉撕裂，四处发出惨厉哀嚎，纷纷倒下，化作幻阵迷雾散去。

唐顾我瘫在地上，心跳瞬间停了——那些人果真都是假的，不、不对，陆英航怎么会有如此高的修为？然而陆英航自己也很震惊，不住喘息，看着身边消散的黑雾。雾中的颗粒弥散，并未化作虚无，反而重新凝结成血泊尸海，堆积在他脚下。幻阵震动，剑雨阁大小十三峰在周围轰然坍塌，晴空变作黑夜，一钩血色残月铺下无边无际的冷辉。

陆英航脚下的尸体一半穿着剑雨阁校服，一半穿着黑白道袍，脸庞青灰，胸前血窟不停涌出血液，沾湿他的鞋底。

“天霜派？”陆英航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此前感受到的恐惧累积起来也不及现在之万一，“我、我……”

剑雨阁的幻象已经尽数散去，他双手染血，在淡月山上的漆黑树林中面对着尸山血海，脑内一片空白。唐顾我几乎被黑影完全吞没，手忙脚乱地检查冼血背后是否被剑光刺穿。冼血按住他的手将他藏好，二人躲在树后，唐顾我所受的震撼绝不下于陆英航，用气声道：“这是邵凌屠杀天霜派时的场景！”

冼血附耳凑近他唇边，顾我几乎是抵着他的耳廓说道：“刚才那剑同他的实力绝对不符，那是邵凌当日挥出的剑——”

他还有半句话尚未说出口：陆英航不会只是借口引邵凌前往徽州，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导致邵凌心魔大乱。凌光剑是在以牙还牙……

冼血仿佛感觉到什么，望向林中。唐顾我猛然之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不停问自己该怎么办。

林中蓦然响起一个声音。

“英航。”

陆英航尚在混乱之中，浑身一僵，不敢转头，而顾我自树林中抬眼，只见勾月霜辉下，出现了一个身着黄衣的剑客。

那剑客眸深唇淡，十分清俊，一袭剑袍潇洒利落，腰上悬着一把三尺长剑。然而月光泼洒，唐顾我分明看见他微眯的眼中，生着一双猫瞳。

陆英航不动，那剑客也不动。直到过了许久，陆英航缓缓转身，仿佛看见鬼魂重归人世，险些软倒在地上。

“师、师父。”

唐顾我又是一惊，这剑客竟是邵凌！

邵凌神色如常，眉目间没有任何入魔时暴戾的迹象，扫视陆英航身周，淡淡地对他道：“当夜我清醒过来，看见身边俱是往日师兄弟的尸首，也是同你差不多的心情。”

陆英航已经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想不到邵凌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只听邵凌道：“英航，你与我的心魔其实很相近。现在师父告诉你，我不用你，并不是因为你天资不高，而是你小小年纪便种下心结，确实解不了凌光的脾气。”

“师父……”陆英航颤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会害死你……”

邵凌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道：“剑阁上不论是谁，从来没有苛待过你。”

陆英航眼中已经满是眼泪：“可我什么都没有，那些本该是我的，都是别人抢了去。”

邵凌面无表情，并不出言宽慰。

陆英航又道：“你们都是天才，都是世家贵子，没人把我当一回事，当我是件东西送来送去。我、我又有什么错？”

唐顾我眼睁睁看着陆英航在邵凌面前哽咽落泪，既可怜他，又不能理解。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该是哪个人的，何况他已经拥有很多了。难道邵凌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么？

邵凌：“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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