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1/2)
杜若不是喜欢黑黢黢的地下河,就像苍蝇不喜欢阳光一样。虽然瞎眼老头眼睛看不到,但他居然还在船头挂着一盏忽暗忽明的油灯。瞎眼老头在船尾撑着杆子,杜若坐在船头,借着微弱昏黄的灯光,杜若可以看见周围小片的区域,不至于因为黑暗而恐惧。可是放眼看上去全是水,静止的水,可是水下面却是暗流涌动。就像上面的洛州城。
小船逆流而上,行驶缓慢,到达目的地还有一会。瞎眼老头不再吟唱古怪的歌谣,而是奋力地撑着竹竿,竹竿有节奏地起落,仿佛是在替他唱歌。杜若曾经问过他,既然眼瞎,整天唱歌有什么用。瞎眼老人说,就是因为眼瞎才要唱歌,只是眼瞎又不是哑巴。有人高兴手舞足蹈,有人高兴吃吃喝喝,他就喜欢高兴唱歌。别人开心不要紧,自己开心就好。能活着,时不时有美酒,难道不是天下最值得高兴的事吗?当时瞎眼老头看不到杜若脸上嫌弃的眼神,自顾自地开心,还以为这个娇弱的姑娘也喜欢自己歌谣。当时杜若就明白,这个瞎眼老头与自己是谈不到一块去的,从此之后两人除了必要的交流,杜若不会多说一个字。虽然在地上,她是一个对路边乞丐都会对以笑颜的美好女子。
竹竿拍击着水面,发出有节奏的水击声。浪花起落的声音被四周的安静衬托得无比清晰。
杜若不喜欢眼前单调的景象,现在地上已经万家灯火,即将是入眠之夜,而万紫千红却是热闹的开始。她向往着繁花似锦,贪恋着美酒佳肴,迷醉着丝竹清音,沉浸于热闹喧嚣,厌弃一切枯燥单调无味。
她很想弯腰看一下水面自己的倒影,因为她很喜欢这种顾影自怜,喜欢心头涌上来无穷无尽的沾沾自喜。铜镜里的自己一颦一笑都是让男人蜂拥而至的娇媚,眼角眉梢都是令男人痴狂的风情。当然最喜欢这副皮囊的人还是自己,颜色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怎么看怎么喜欢。
可是今天她见到了南怀荔,曾经引以为豪的美貌居然被人比下去,她内心甚至开始厌弃自己。曾经视为珍宝的容貌突然变得一文不值。
拥有一副绝世容颜是她活着时候最大梦想,不错,她已经死了。她不过是活在别人躯壳里的一缕幽魂而已,为此她要付出自己能付出的一切。鬼魂在没有饮下孟婆汤前是有记忆的,所以她依然记得自己死之前所有的事,每一件都清晰得能再次身临其境。
一出生,她就是个脸上带大块胎记的丑女,被家人扔到尼姑庵前。十岁前她一直过着卑微的生活,只能勉强挣扎活下去,干粗重的活,穿最旧的衣,吃残羹冷炙。每次庵里来了女客,她都会尽量去偷窥一番。那些跟她一样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鲜亮活泼,在家人陪伴下撒娇欢笑,极尽了人间的温柔爱护。嫉妒与怨恨随着年龄增长,终于在一次一个小姑娘无意闯进伙房的时候看到灶前的她,惊叫着跑了出去。她不知道那位小姐是哪家的贵女,当晚她被训斥责打,遍体鳞伤。都说信佛的人都心善慈悲,不如说信佛的人都希望别人对自己心善慈悲。她只是作为一个干活的奴仆被收留,没有人会真心施舍一点善意。
当时她明白,丑陋为一切所不喜。
后来她逃了出去,流落成乞丐,被男乞丐欺负,哭诉无门,冬天冻死在街头。当时她应该是死不瞑目的,天上的雪那么大,在富贵人家看来是那么洁白优美,她只知道很冷,冷到骨髓都是麻木的。
等她有了一具美丽的身体,也可以站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披着白裘看窗外飞雪纷纷扬扬,终于觉得雪也不是冷得那么可怕。
看似洁白无暇的雪花却可以将所有的丑恶都掩埋起来,仅仅因为雪长成了人们喜欢的样子。
是主人留住她的魂魄,看中她身上深重的怨气,让她占有了当时还未迎客的杜若的身体。主人帮她成了万紫千红的头牌,洛州城里无二的绝色,换取她的忠诚。
曾经幻想着美貌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当美梦成真时,才发现原来梦醒来依然是黑暗。她的美貌是用来出卖的,换取无数的真金白银,主人需要钱,更需要听话的奴才。
从前那些男人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用嫌弃的眼神和唾弃的口气说她是丑女。而成为杜若之后,那些自视清高的男人,像苍蝇一样萦绕在她身边,任她驱使。曾经只想吃一顿饱饭,穿一件合体保暖的衣裙,现在山珍海味,金银珠翠,绫罗绸缎任她挑选。曾经希望别人一个友好的眼神,现在全都变得讨好谄媚谦卑恭顺。厌弃的脸也变得痴迷。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杜若这副美丽的躯壳。
真正的杜若只留下这副躯壳,她的灵魂已经被主人炼化。美丽的身体就跟屠夫手下一块猪肉一样容易腐烂。而她不会法术,所以每隔十天主人必须施法维持这具躯壳的鲜活。她明白自己跟瞎眼老头一眼,都只是因为需要主人才变得忠诚。
暗河来自洛州城背后的九峰山,那里有一处巨大的石洞,厚厚的山石可以隔绝掉一切气息,洞里有一挂瀑布也可以冲散污浊的气流,让仙门无处可寻。主人喜欢这里阴暗湿润,说是便于真元凝聚。
石洞有高大的穹顶,上面星星点点,像布满的萤火虫。即使在黑夜里不用点灯,也能模糊视物。
穹顶之下,有个高出地面几丈的石台,石台以瀑布为背景,而主人就在上面。杜若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每次都会把鞋子和裙角弄脏。虽然她几乎每套衣服只穿一次,可是踩在泥水里依然让她很讨厌。她生前就是在泥淖里打滚,所以再也不想碰到这些脏东西。而且这里空气混合了石头的味道,湿沉闷阴冷的空气总是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这里的一切都比不起万紫千红的奢华舒适,可是她不得不维持表面的恭顺谦卑。
杜若上了岸,瞎眼老头悄悄划开小船到另一个洞的等候。抬头看了看那高台之上,主人还未炼化成真身,只有一个黑色人形轮廓。
这世上已有两次炼化成功的先例。一次是千年前的猿未,不过是炼化在最后成形阶段碰到野兽,就只能炼化野兽,后来就成了魔兽形态。还有一个是魔疆的北君雪凰,但是不知他是依靠什么炼化的,听说最后成形是一个美男子,颠倒众生。猿未至今让整个仙门为之忌惮,雪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最后却成为了一方封君,炼化之力强大如斯。而主人将是第三个炼化的,不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主人强大了自己才能够一直维持下去,所以她希望主人早日得偿所愿。
而现在,已是主人炼化最后阶段,但是还没有选定炼化什么为真身。所以现在主人不能受到任何外在的攻击,才会将叶子的魂魄归还,希望能够息事宁人。可是看样子,对方并没有领情。杜若心中有些忐忑。虽然知道此事与自己谈判能力并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主人生起气来依然会朝她撒气。她施媚伎俩对男人有用,但是对不如她的女人,只能激发她们的嫉妒心,更不会听话了。尤其是南怀荔,人长得好,本事又大,所以主人只能采取先软后硬加威胁,可是好像也没有用。沈孟泽人家靠山是流仙派,更不会把威胁放地眼里,也许人家以为是挑衅呢。
摄取魂魄主人已万分小心,尽量用不起眼的乞丐,与鬼将军言嚣划清界限,可还是惹来仙门。甚至连上钓的许昭章都手下留情,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人。如果在最后阶段功亏一篑,真是得不偿失。依附她而活的那些人,同样也是唇亡齿寒。
与其说是依附,不如说是寄生来的好。树倒猢狲散,猢狲还有机会找另外的树,而寄生就只能一起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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