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二十五：归零（1/2）
【人类一开始什么都不是，是后来凭借自己而成为人类。】
——萨特（存在先于本质）
“你应该知道，锥生零爱的是你。虽然他可能没说出来，但既然只有你才能缓解他的饥渴，你就应该明白这一点。要知道，心会骗人，但这种渴求却从来不会。”我对优姬说。
“他不会再记得我了。是我辜负了他。要伤害，伤害其中一个人就够了。我宁愿他恨我，将所有怨恨都转嫁到我身上来，也不愿他这样默默地忍受难耐的饥渴。”优姬这样说着。她的表情显得格外痛苦，就像那个倍受伤害的人不是锥生零，而是她。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吧。”我对她说：“玖兰枢太疲倦了，他习惯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但如果是你，应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能够拉他一把的那个人，我想，也只有你了。”我最终还是没忍心告诉她，薰对我说的’玖兰枢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灯尽油枯之前的挣扎’。
会有奇迹发生的吧？如果玖兰枢能够回头看一看优姬的话，如果优姬能填补他心中的伤痕的话。
不论怎样，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尤其是善良而又无辜的优姬。
即使她认为她自己是那个’原罪’。可我作为听故事的那个人，也听了他们之间各个版本的纠缠。我知道，如果没有她，也许玖兰枢和锥生零两个人，谁也不曾得到过救赎。
优姬她，其实是已经拯救过了这两个人，却不自知。
“谢谢你，凉。”优姬抱住了我，过了很久，才松开。“我想把枢变成人类。”她对我说。“我知道会很困难，但我曾经作为人类生活过。他们虽然生命短暂，却不会有纯血种的孤寂与永无止境的饥渴。如果能够让枢忘记一切，以人类的身份重新开始的话，他能在那个身份中，得到他想要的安宁的吧。”
优姬走向门口，将手握在门把手上。
“谢谢。凉，你和菖藤君，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啊。一定。”她笑着推开了门。然后，她在门外幻化成了蝴蝶，身影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咽下了心头那一丝酸涩。
我和薰一定会幸福的。但大概，如果优姬成功了的话，我便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吧。
我沉默地拉开自己寝室的门。薰就站在门的边上，等着我。
“怎么了，凉？”他可能看出了我的情绪低落。
我扑到他的怀里，对他说：“我们回欧洲吧，我想念欧洲了。果然，我还是讨厌日本。”
我讨厌日本那种压抑的含蓄。
像沃尔图里那般，爱也好，恨也罢，直接疯狂地发泄出来，有什么不好？非要这样爱恨纠缠着，纠缠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割舍不去，沉默不语，都以为自己的牺牲，才是成全了他人。然后所有人却在痛苦中越陷越深，一起沉沦。
所以，我讨厌这里。
“好。”薰没问我为什么，只是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带你去看一眼绯樱家沉睡的那些人，去看一眼你的父亲。然后，我们就回去。我们一起去尼斯那边的蔚蓝海岸捡贝壳，去斯特拉斯堡的圣诞集市买劈柴蛋糕。柏林那套公寓里，你的小裙子还没有收起来。但过去了几个月，即使天气一直不放晴，我想它也应该干了。然后，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特兰西瓦尼亚去看德古拉吗？虽然德古拉是人类想象出的虚构人物，但罗马尼亚确实有一些古老的吸血鬼，还有我曾经认识的人。我带你去拜访他们的古堡。”
我在他磨磨唧唧的喃喃中放松下来，对他说了一句：“好。”
以前我会觉得他有些聒噪。但现在我却觉得，他在我身边，我们能在一起，实在是我太幸运了。
入睡的时候，我满梦境地去寻找那个属于玖兰枢的心灵之境，想要告诉他优姬对我说的话。但不知道是因为梦里的门数目太多，导致我错过了；还是因为他一直没好没入睡。总之，我始终没看到那扇曾经见过的门。
醒来之后，薰已经换好了衬衫与西服裤子。“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与绯樱时道别。”
我们走下楼时，我看到了一脸颓废的蓝堂英。显然，他知道他父亲的事情了。
“凉子，告诉我，不是枢做的，对不对？”他执拗地想要我否定他的答案。一个即使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的答案。
蓝堂英，他就是这么傻啊。
我停下了脚步。“没事的，英。等蓝堂伯父醒过来之后，你亲自问他好不好？”
“我不知道……”英呜咽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醒过来……我还没让他看到，他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可靠的男人了。我……可是我不相信是枢，绝对不会是他……”
“我们去看看蓝堂伯父。”我叹了一口气，对薰说，“薰，将我们回去的计划推后一日吧。”
英的父亲被血猎协会的人送到了他们掌控的房间，以防他暴起伤人。
英颓唐地坐在他父亲的身边，诚心地祈祷他父亲能够醒来。
“我们走吧。”在这里，我也帮不上英什么。但能过来看看，便是对他的一种宽慰。
离开那个房间时，我与一个脸熟的女孩儿擦肩而过。我回头去看，认出那应该是优姬曾介绍给我的、她的朋友，若叶沙赖。
若叶沙赖的手里端着一些加了血液镇剂的清水与食物，走进了我们刚刚退出的那个房间。
优姬和我提到过她对于英的憧憬。我想，如果是她的话，英这边，我便能放心一些了。
我们从血猎协会走出来的时候，撞上了穿着一身血猎裁决所套装的锥生零。
被优姬吸取记忆后，他显得更冰冷了。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冰块，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他瞥了我们一眼，眼中的厌恶快要实体化，就像在看毕生的仇敌。
我们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说。
我想，如果这就是优姬想要的’回归原位’，那么，我尊重她的选择。
我跟随着薰，来到绯樱时沉睡的棺木前。
我看着棺木里的那个男人，年轻，俊美，几乎看起来和薰是同龄人。
他就是我的父亲。
可笑的是，从出生开始，我几乎没见过他几次。
“他会再次苏醒吗？”我问薰。
“会的。大概几十年后，他会再次醒来。”薰回答我。
“绯樱家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情，那些加在你身上的束缚，我很抱歉。”
“没事的，凉。我都说了，这些和你无关。我倒是十分庆幸，能够被你的母亲唤醒，并遇见了你。”薰轻轻地掰过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他的亲吻，然后重新转向沉睡中的绯樱时。
他在我母亲的手上救过我一命，所以薰在毁灭绯樱这个姓氏时，冒着被法则惩罚的风险，放过了他。
从小到大，比起’绯樱’这个姓氏，还是薰照顾我更多一些。因此，如果我感谢的话，应该感谢薰，而不是把我当做棋子的绯樱家。
我和绯樱家，以及绯樱时这个人，从此，两清了。
“走吧，”我封印住绯樱时沉睡的地方，保证他会安然地醒过来。然后，转过头去，对薰说：“明天，你去处理一下菖藤家的事情吧。我再去看看英。等蓝堂伯父醒过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薰回答我说：“好。”
第二天，薰刚到薄暮时便出门了。
我赖在床上，一直赖到将近黎明。
在我准备收拾收拾去血猎协会探望蓝堂伯父时，地面剧烈地颤动，发出隆隆的轰鸣。我的心脏也突然极速地跳动，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警铃响起。
有什么很大的事情发生了。
我顺着直觉，向窗外看过去。
又是血猎协会总部。真是个不详的地方。
我压抑住自己的不安，细心感受到，薰的气息也在血猎协会那里。所以，我决定去找他。
我赶到薰身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血猎协会里看不见几个人。
几乎所有我认识的人，蓝堂英，早园琉佳，架院晓，支葵千里，远矢莉磨，黑主灰阎，薰，我的舅舅菖藤依砂，都聚集在那个能量异常充沛的高塔旁。面色悲伤。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充斥着金色火焰的’熔炉’。
以及，被冰块冻在中央的。
玖兰枢。
玖兰优姬站在玖兰枢被封印的冰块前，一动不动。锥生零紧紧地环抱着她。
他们背对着我。但看上去，锥生零应该已经恢复了记忆。
“薰？这里……”我轻声问看见我的身影、便向我走过来的薰。
“嘘……”他示意我等下再说，然后带着我离开了那个高塔。
菖藤依砂也跟着我们走了出来。
“你还准备继续你的计划吗？”薰问菖藤依砂。
“不。听见那位最后的话语，我已经没有用了。优姬也不愿被我变成人类。所以，大概，我会找个地方，继续沉睡下去。如果未来还会醒来的话，我想看一看那一位一直在努力创造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菖藤依砂又看了看我，微微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不过，如果你和凉的孩子要是出生了的话，可以唤醒我。菖藤家近十年都没有新生的血脉，你们的孩子，应该会是菖藤家新一代的纯血之君。”
“会有那么一天的。”薰也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凉还小呢。未来，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会不会出生？都由她来选择吧。对于我来说，我只要有她，就足够了。”
“那么，再会了，薰。还有凉。”菖藤依砂对我们点了点头。
“再会。”薰对他说。
“再见了，舅舅。”我在薰之后，对菖藤依砂挥了挥手。
一阵风吹过，菖藤依砂的身影，消失在我们的面前。
“菖藤依砂把菖藤祖宅的钥匙留给了我们。下次想要见他的话，我们就去祖宅唤醒他。”薰对我说。
“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转向薰。
薰抬头仰望着那个高塔上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对我说：“你看到那里了吗？那就是’熔炉’。是所有血猎武器力量的来源。而支撑熔炉燃烧的燃料，则是’源金属’。说是金属，实际上，却是吸血鬼始祖的心脏，因此，才会有如此大的能量。”
“！你是说！”我想到熔炉旁被冰封起来的玖兰枢，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薰回答我，“千万年前那颗属于’茉理’的心脏，能量已经燃烧殆尽。现在，熔炉能够被重新点燃，那里面的燃料，是玖兰枢的心脏。”
玖兰枢……就这样，死了？
这么想着，我也问了出来。
“也不算吧。但他也不会再次醒来，而是作为无数没有意识却数量众多的血猎武器，继续存在下去。直到属于他的力量耗尽，直到熔炉再次熄灭。”
“那……优姬呢？”我突然想起前天优姬找我谈话时，她那坚定的眼神。她对我说，她选择了玖兰枢。她想让他变成人类，能够抛弃纯血种的重负，无忧无虑地度过属于人类的一生。
薰将我搂到怀里：“这是玖兰枢的选择。他最后说，希望优姬能和零在一起。现在……我们也只能安慰她，玖兰枢成为维护了日本这里人类与吸血鬼之间脆弱的平衡的英雄。他用一个人的力量，阻止了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战争。”
我推开薰：“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成为英雄？呵！明明玖兰枢还有其他的选择！从他猎杀纯血种开始，到现在他变为源金，没有人逼他，是他自愿一步步做到今天这个样子的。我吸食过你的记忆，他早就想好要将自己的心脏投入熔炉了！最可怜的是优姬，即使她舍去了一切，去试图拯救玖兰枢，也没能阻止得了他。”
“……你说得对。”沉默了一会儿，薰回答我。“因为，那是’茉理’的遗志。当玖兰枢作为始祖的记忆完全苏醒的时候，单单是优姬一个人，已经拯救不了他了。毕竟，玖兰优姬只是他苏醒后，见到的那个活泼善良的小公主。但’茉理’，却是在他沉睡前，将心脏变为源金，给他留下刻骨铭心的遗憾的女始祖。”薰再次搂住我，“玖兰枢以为，如果没有他，玖兰优姬可以和深爱着她的锥生零，回到从前那种青梅竹马的生活中，从此不再饥渴。而如果他变成了新的’源金属’，茉理也能从被束缚的宿命中摆脱出来。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平衡也会继续下去。这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他唯独没有考虑的，便是他自己。”
“他放屁！”这是什么逻辑？明明，用他自己的力量进行震慑的话，吸血鬼与人类依旧会保持这样的和平。
即使到了最后一步，他已经无法回头，那就采用其他的办法啊！如果不变成源金属的话，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吸血鬼又不是没有弱点。怎么到了日本，所有血猎的力量，却都源自一颗纯血种的心脏？现在又不是一万年前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人类怎么可能还是像一万年前那般手无寸铁，任凭吸血鬼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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