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1/2)
清晨,当第一缕喜光照进客厅,唐明玉感觉冰冷的皮肤上一丝灼热。疼痛后知后觉铺天盖地,一直麻木的双腿开始抽筋,半边僵硬的身体像浸了水的海绵,提都提不起劲。什么时辰了,八点了么,他要上班了……
他花了许久爬起来,身上的衣服碎得零落不堪,他扶着沙发坐上去,叫:“徐妈……”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空荡荡地响着他的声音。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拿沙发上一条毯子裹住了自己,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手腕被勒出的红痕像一条粗长的血线,他端详着,眼睛是干涸的泉眼,流不出一滴泪。
门口忽然一阵响动,打破了这个早上的宁静。几个陌生工人闯进家门,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打了声招呼,就往楼上去了。庞大的寂静里,楼上的阁楼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那声音乏味又极有规律,一声声钉锤敲下来,和钉棺材板一样,让他的心无端颤栗起来。
他往楼上看,男人披着睡袍出现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唐明玉感觉周身的寒意遍布全身,他无法动一动。那钉锤还像催命一般,透着彻骨的冷意,仿佛他的亡命符。工人们动作很快,在阁楼的小房间外面焊了一道铁门,利落地交工走人。
而男人仿佛死神一般,从楼上走了下来。
不要。
唐明玉叫喊起来,他疯了一样的挣扎,外面显得异样的寂静,和许多个早晨一样,阳光铺泻进来,摇曳着花园的影子。这一片独门别院,四下里鸦雀无声,蔷薇花爬满了围墙,长得声势浩大。整栋楼浸在一种沉默的死寂里,他哭喊、挣扎,没有人回应他。门哐啷啷地被撞得直响,巴掌大的房间,只有一个小天窗,尘土四散飞扬,中间摆了一张铁床和生锈的水管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外面那道铁门被带动的咔咔作响,像灌了风似的,他大喊大叫,哭泣哀求,男人的鞋子在地板上踏踏地走远了。
外面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晨起的鸟停在枝头叫唤两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他发着烧,身体虚弱,萎靡在地上不停地敲门,沙哑的叫声像破了口的风箱,呼呼喘着粗气,他一直在喊,一直在叫,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脸。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今天第一天学成出师,他不能迟到啊。
才开始惊天动地的闹,没有人来理他。渐渐,他的身体扛不住了,浑身酸痛难受,肺里像着了火一般,双腿灌铅,使不出一点力气。门底下有一条细缝,透着外面的一丝光亮,每当有影子闪过的时候,他都要急切地叫喊一遍,然而那也许是风,也许是光,也许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影子,楼梯上始终没有任何声响,他求他,道歉、发誓、讨好,卑微地乞求,楼里都没有任何声音。往日徐妈这时已经在各个房间打扫,他提着神,听着楼下房间的一丁点响动,没有,什么都没有。巨大的沉默淹没过来,像粘稠的墨糊住他的口鼻,闭塞他的五感,他怀疑自己发烧烧糊涂了,意识浑浑噩噩,浑身的毛孔都被堵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时间在这里没有了痕迹,不知道几点,不知道早晚,太阳一直照在当头,盛夏荼靡,经久不落,一天变得很长,每一分钟都是漫长的煎熬,他觉得他快死了。
为什么要爱他?
他开始怀疑自己。
他一次又一次地,爬过去,就是为了一个又一个的耳光。
为什么执迷不悟?
他明知道他是什么人,明知道他不会爱他,为什么心存幻想,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努力。
这么久,都白费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苦心孤诣,在有可能赢得他心的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他得不到他了。
他埋头痛哭,这一刻的绝望是那么深,远远大于自己所受的困境。世界天塌地陷,崩溃瓦解,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世上。
人原本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他毕生的信念,一直信仰依赖的精神,全部没有了。
他哭。烈日下的霍宅一直飘着青年的哭声,飘忽的,沙哑得听不出原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那个小窗里飘出来。男人坐在沙发上听着,整栋楼都听着。那哭声暴晒在日光下,显得那么的诡异阴森,花园里支楞着一朵大白花,大脸盘子一样,不知世事地开着。
他说他想养只狗,夏天里放着金毛在园子里打滚,他拿着水管给它洗澡,扑棱出一串串水珠。
他会在阳台看着他们,长大,变好,过来给他一个吻。
唐明玉昏了过去,他坠入了梦魇的深渊。有人追着他跑,他不停地在一片火焰里奔跑,紧张焦灼,疲于奔命。梦里他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了,给他换了衣服,喂了药片,像哑剧一般进行。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努力想张嘴说些什么,然而眼皮沉得怎么都睁不开,张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走,别走!
救救我!
求你……
意识终于沉下去,陷入一片黑暗。
徐妈哭着跑了出来,小玉太可怜了,一进去就抓着她的手,那双手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挽留她,攥得她手腕生疼。
她心酸难受,出来一直抹眼泪:“先生,我做不了了,您再另找人吧。”
背对她的沙发上霍家铭静静坐在那里,没回答她。
这个家是怎么了?
楼上那样,楼下又这副模样,一下子全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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