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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里并不太平,学校里也是,学生闹运动,外面又在打仗,一路北来,虽然看着好像不值一提,可事实上战线却是推进得很快的,能撑持多久,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不过只要还没到兵临城下,日子就也还是照过。
黎兆熊偶尔觉得很烦,因为学校里的事。学生们是很难伺候的,教授则更难伺候,虽然校方手里享受着开除和报警这么几把利剑,但终究也不能时时奏效。黎兆熊保守,他自己做学生时都是忍气吞声的,如今轮到自己管事了,单看着别人闹,眼红与轻蔑兼而有之。
他对这世界有种不可言说的恨意,直想叫天翻地覆,只懒怠去做。黎兆熊从前忍气吞声,如今也忍气吞声。为甚么总是自己?他就很是不明白,郁郁得食不下咽,叫段玉山很好奇。
可惜是空问,他当然是不能把原因据实相告的,只好敷衍几句,幸亏那年轻人有来处很奇怪的热血,少爷心性,还当他是为了什么“正义之士”。
他们说话是在旧式的四合院里头。抬眼往窗子外边看,只见秋月又凉了,圆圆高高地悬在天上。关了灯,两个人走出去,清辉映着院子里地面,照得脚底下像汪着水,这么摸黑往阶下走,真如同涉江踏水一般。他手里松松地牵着段玉山,抬起胳膊来,简直是要跳舞的情状了,只可惜段玉山不会跳,他也不大会。
黎兆熊说:“要么我们跳——”
没说完,又把后半句咽回去。段玉山在夜霭里偏头瞥他,只觉得那后半句不像没说,竟是被夜色给吞吃了。
这闹起来的缘故有很多,讲义啦,考试啦,教职工之间的学术和人事派系啦,这些都要他一一应付,但这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爱国游行,要反对姓段的,支持在南边来的新政府。
黎兆熊身子做着段玉山的情人,这一碗水端不平。他不怎样看得上段帅,毕竟“蠢笨如猪”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真要他们倒台,那又下不去手。之前营救学生讨要薪水什么的事他做过很多,借着面子周旋,心里想的却像有旁事。
姓段的心性残忍,越是情况危急,越有些不择手段。镇压游行搜查秘密团体,染得街上都是血,暗杀也搞了很多。据说黎兆熊也上过名单,还是段玉山亲自给抹掉的——段玉山二十岁了,在他父亲那里得宠,逐渐管了事。管事之初也很威风过一阵,后来脾气便坏了,常常在家里闹。生他的四姨奶奶死了,因为丧事打死了几个别的房的下人,悄无声息的。当然不合法,只没有人管罢了。
那天黎兆熊也在的,躲在床帏里。小段爷生母死了还寻欢,要被人知道,又是一桩事。黎兆熊刚经了一场情事。他随着日子久了仿佛也麻木,轻易的刺激通不到心里,只想再深入一点。段玉山脾气也坏了,倒跟他在这事上很合。这一次弄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时站不起来,只斜签着身子靠着枕头,把衣裳一件一件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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