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临近七月半，连日的阴云密布南风潮湿，却偏不下雨，孙悟空最是烦躁这样的天气，山洞里处处都是水汽，弄得他浑身皮毛都感觉要发霉。
洞外忽然一阵仙气团雾，土地老儿神色难掩惊骇地钻进洞里来：“不好了大圣，你家丫头出大事儿了！？”
孙悟空金瞳骤然一缩几步过去把土地老儿提溜起来：“那菩萨竟敢骗俺不成！？”
“不，不是菩萨……哎呀！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长话短说！”孙悟空是又急又气，难不成是如来？可如今他能做得什么来？他尚出不去这山洞，便是知道崽子有难又如何能救得了她？
土地公被他揪着衣襟提溜在半空，虽然老不舒服却也不至于觉得难堪，是心知齐天大圣有多焦急才会这般失态，便咽了咽唾沫斟酌语言道：“月前天界与昆仑大败妖界，前锋西海四公主敖念斩妖界大将相柳头颅，玉帝王母于瑶池宴请三军将领……
小仙同张果老交好，有幸随果老同去宴席，远远瞧见那敖念公主，是越看越觉得眼熟，灵机一动之下，拿了张果老的照妖镜去看……
果然是大圣你家丫头啊！”
孙悟空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又猛地绷直：“既是如此，俺老孙那崽子怎的就是惹祸了，她这般有作为，玉帝老儿竟然不赏反罚吗！？”
他质问间把土地公放到了石桌上，好让自己能在坐下时面对面同土地对话。
土地顿时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头痛神情：“玉帝怎会如此糊涂，王母本也是要奖赏四公主，可，可哪想到……”
土地把那日殿上之事细细说来，提及敖念执意救母应下了王母要求，就要在这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日下地府过刀山下火海，神情之不住的痛心道：“这可是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时，成千上万的冤魂厉鬼蜂拥而出，别说刀山火海了，她就是进地府，也少不得要被万鬼撕咬……”
“……呔！”孙悟空心里更是火烧火燎，可又无可奈何，这死孩子学他什么不好，非要学死心眼！“这糟心的玩意儿……”
“大圣啊，这可如何是好，王母娘娘这要求虽说是为了维护天庭法规，可，可到底是过了些……四公主要是真去了，只怕有去无回啊！”土地公其实也觉得敖念有些过于偏执，明摆着的是想给她知难而退，偏偏还要往前冲，这，这可真是……唉！
孙悟空此时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他金瞳之中明暗交杂，仿佛是在酝酿着风暴却又逐渐平息下来道：“你再与俺老孙说一次那日殿上的情形，谁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细细想起说出来。”
他之前听的时候就顾着担心小崽子，刚刚再一想，惊觉隐约之中有些人的言行举止颇为值得深究。
土地公公虽不解其意，但也愿意听从，便又把瑶池当日情形细细说来，仔细回顾那一日自己注意到的大部分情况，甚至于因为发现敖念就是大圣家的丫头后，一直在偷偷关注着对方，所以连敖念吃了些什么，喝了几杯酒，跟谁谈过话都一一说起来。
孙悟空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抽丝剥茧，他作为弼马温时在天界待过许多时日，那期间西王母的瑶池宴虽不是日日上演，却也当得上是笙歌不绝了。
西王母这个人，孙悟空算是摸得透透的——虚荣，自以为是，权利心强，掌控欲强，最典型的就是自己小女儿七仙女中的织女一事，明知道是自己女儿被凡人欺骗了，却因为起因是织女偷下凡间玩耍违背了她不许下凡的要求，就可以毫不留情的直接把亲女儿贬为喜鹊。
孙悟空饶是曾在人世间走一遭见过不少凡人父母，易子而食，贩卖儿女，虐待幼童，无所不见……也难以理解西王母是怎么能一面亲切慈爱，一面就能为对方不听她要求就翻脸无情的。
这比凡人里那什么变脸的绝技还厉害……所以，西王母因为小崽子想救义母，从而觉得是在践踏她的威严而发火，孙悟空自然看得透。
可是西海龙王敖闰的表现就很微妙了……孙悟空当年闹东海夺了他家的定海神针，若是敖闰得知小崽子与他情非泛泛，只怕一早就直接关入龙冢，也不至于养到现在还捧成了女将。
既然敖闰根本不知道这前情，依着孙悟空对龙族那极其护短的性子，这敖闰怎么对小崽子感官平平呢？
东海龙王可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直接水淹陈塘关，甚至于后来那替龙太子报仇的青蛟，听土地佬儿说来，也是费尽心思的保下来。
北海龙王就更凶了，他那闺女敖听心与跟东海敖寸心姐妹情深，因寸心龙女在杨戬那受了情伤，听心龙女直接捣毁了二郎神庙三圣母庙，杨戬前去问罪，北海龙王举整个北海水军跟其对阵，玉帝为免生灵涂炭，只好轻拿轻放。
等等……寸心龙女……
孙悟空忽然道：“西王母说俺家崽子，长得像敖寸心……然后是哪吒开口说的不像，敖闰又说了些什么？”
“西海龙王说四公主生木乃是伏羲女娲后裔，身负圣贤意志，自是稳重懂事些，不像寸心龙女，从小被宠坏了，不提也罢……大圣爷可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土地公见他特地提出来问，以为是有什么问题。
无缘无故提寸心龙女做什么……孙悟空不禁皱起了眉头：“敖寸心两百年前失踪了，俺老孙记得是敖闰同哪吒一起去找，结果只带回了敖寸心自爆元神的消息……何以要自爆元神……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奇怪，不过这事儿吧，西海龙王称自己也非亲眼所见，乃是哪吒三太子一人见闻，所以也问不出啥来……毕竟还没人敢去问哪吒三太子。”土地老显得有些莫可奈何，笑容透着几分羞赧。
孙悟空沉吟片刻，又想起哪吒同杨戬敖寸心之间的关系——哪吒曾与杨戬同在姜子牙麾下协助武王伐纣，通过此功德获得封神，两人称得上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后杨戬为报当年寸心龙女救命之恩，跟寸心龙女结亲为夫妻。
寸心龙女也因此跟哪吒相识，哪吒对寸心龙女倒也颇为敬重，寸心龙女自持长嫂为母，对哪吒，杨婵都非常关怀，时常去两人的庙堂走动。
其实孙悟空个人来说吧，就他接触过那几次，感觉寸心这姑娘除了跳脱了点，爱吃醋了点，也都还挺好的，相处起来很随意，没什么架子，不想旁的龙女，骄傲得很。
可惜的是，杨戬是个英雄人物，却不是个好夫君，成亲以来几乎没怎么在家里呆过，不是在天庭执法处事，就是去了天兵营帐□□天兵天将，难得回了家据说也老是在书房，或者在院子里看月亮。
也亏得寸心龙女忍得了他，几百年了才终于死心要和离。
“俺记得，当年寸心同杨戬和离，杨婵那丫头还带着哮天犬放鞭炮庆祝……也就是这事情气到了敖听心。”孙悟空说起来也是觉得发笑又恶心，这杨婵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姑娘，做起事情来简直是诛心的杀人不见血。
“三圣母也是个……唉，连她那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土地公说起这家子来是连连叹息；“原本几十年前吧，二郎神就可以斩了那相柳，偏那刘沉香私盗宝莲灯，还偷了开山斧，这可是足以灭元神的重罪，二郎神到底是念着兄妹之情，自己亲自去抓这外甥，又故意败于其手受重伤……
这天庭上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明面上看是二郎神法不容情，实际上他到底是放了沉香一家子，背地里又去求了观音大士来当说客。
也就是给西方佛界面子，玉帝王母只好简单的把杨婵贬为凡人给放出去一家团圆了。”
孙悟空嗤笑一声：“只怕现在杨婵肠子都悔青了。”
土地公叹息的笑着摇摇头：“凡人总觉得神仙好，神仙却觉得凡人更自在，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孙悟空心里已经计较出了个一二，对土地道：“土地老儿你且帮俺老孙一个忙。”
“大圣你说来便是，老儿能做的一定不推辞。”
孙悟空面容沉著地吐出一口浊气道：“你且去天庭一趟，见到那哪吒便说‘闹海故人可一叙否？’，他自会知道是何意。”
*
瑶池宴后，敖念就被敖闰关了禁闭，直至七月半孟兰节才能出来，毕竟应了西王母的要求要在那天下地府，过刀山下火海。
司法天神杨戬会作为见证人全程盯着敖念，避免敖念动用自身法力硬闯关卡——是的，王母的要求是，敖念必须以纯粹的躯壳闯地府之门，过刀山火海，不得用法力加持保护。
敖念在暗涌处缝隙中关禁闭，这里川流又急又猛，就像无数细细的毛针从体表刷过去，又痛又痒，不过带了三五日也就习惯了。
比较难熬的是，这三五日王兄都未曾来过，大概是生她气了……敖念这么想着有些委屈起来，可不肯认自己有错，所以怎么也不哭。
敖敏倒是来了一趟，看着她欲言又止，完了隔着窗户塞进来一件衣裙：“是母后送我的及笄之礼，极北寒冰中的碧蚕丝织成，我以往穿在战袍中，也能挨得住刀枪，给你了。”
敖念满怀感激地接过来，连声道着谢，敖敏听得面上绯红，还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过是我不要了的东西，丢了可惜才给你，才不是送你的！”
“嗯嗯，王姐最喜欢把不要的东西给我了，正好都是我需要的，开源节流，王姐真聪明。”敖念毫不吝啬的往死里夸她，左右不过是开口闭口说几句好听的，人家都把及笄之礼送她了，怎么还说不出扣几句好话。
敖敏听得心里舒坦了，抿着嘴笑又拉下脸：“我这么聪明，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妹妹！你说说你这做的什么事，好好的奖赏都没了，还要去地府上刀山下火海，你就作得慌！”
敖念赶紧低眉顺眼装小媳妇儿：“嗯……我是比较笨，只能用笨办法救我干娘……要是更厉害一点，或许就不用了。”
“……你那个干娘，对你真这么重要？”敖敏其实也不太懂这种情感，毕竟她生母一项要求她要以一族荣辱兴衰为重，而生父……干脆就为了所谓的西海利益把她送去给别人做玩物。
即便她千生万死的逃回来，父母也未曾想过要庇佑她，反而是急着让她谢罪……敖敏念及此不禁心有戚戚，一时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慨的看着敖念：“重要到，你可以生死不顾？”
敖念想了想，而后道：“干娘对我很好很好……哪吒来抓她跟义父时，她跟义父首先到的就是让我跑……可见在她心里，也是能为我生死不顾，我不过是对等回报罢了，算不上什么。”
敖敏微微红了眼眶看着她：“那我呢，我对你又不好，你那时为什么要救我……”
“是挺坏的……”敖念也没想多，平心而论的道：“不过到底也没怎么样我，况且当时确实不适合再送你回去，我虽然谈不上多喜欢你，可也不至于巴不得你早点死。”
敖敏顿时哭笑不得，又是心酸又是觉得这妹妹原来这般可爱：“你也真是讨人厌，你这次去了回来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敖念根本不放心上，目送她远去，便要回去入定坐禅，明天就是七月十五，她要保证有足够的精力闯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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