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求学（2/2）
林殊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嗫嚅着说：“是儿子犯了错，被罚的。抄录千字文二十遍，两万字。”停顿片刻，又鼓起勇气把被罚始末和父亲讲了一遍。
林燮听罢沉声道：“先生这是要磨磨你这股骄纵自傲之气，并非有意为难，你莫要怨恨先生。学海无涯，今后需得谦虚谨慎，沉下心来，好好向太傅讨教。太傅学究天人，你能学得他一二分的学问，为父也就满意了。这些道理，你可省得？”林殊恭敬地答道：“孩儿省得了，今日听了黎先生讲的千字文，便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不敢仗着一点小聪明恃才傲物了，一定沉心求学。”言罢抬起头看着父亲，一脸坚定之色。
林燮深知儿子的脾性，下定决心的事就一定会做好！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有这份决心就好，不过照你这个写法，今夜就算彻夜不眠，也是写不完两万字的，走，先去吃饭。吃过饭后，有了力气，爹教你写！”
这顿饭林殊吃得是狼吞虎咽，快速无比。然后就眼巴巴地盯着父亲，林燮看着好笑，故意细嚼慢咽，对儿子说：“小殊，你这样急躁可是不行，沉住气！”林殊表示受教，闭目运了运气，这才沉静下来。
饭后，父子二人又返回书桌前。林燮道：“文武之道，殊途同归。这写字看似完全是文事，然若把武功运于其中，会有意想不到的妙处。气沉丹田，缓缓运于周身诸脉，待运行一个小周天，真气鼓荡之时出笔。让气脉推动并控制写字的速度，涩处要推，润处要拉，笔软需提气。墨多要加快，墨少要减慢。意在笔先，写一个字已经想着下几个字了，而想的也是意，而非形，形只是意流露。这样以气运笔，以意御字，真气鼓动，越写越快，渐至忘我之境，心手合一，才有望完成这两万字。”说罢，拿了一摞纸，演示了一次。林殊悟性极高，又从四岁起就由父亲传授基本的内功心法，到如今内功修习已有根抵。闭目思忖片刻，便已了悟。
他盘膝打坐将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后，猛地起身抬笔，以气运笔，以意御字。只见林殊手下墨迹如不尽长江滚滚来，气势越来越足，速度越来越快，已至物我两忘之境。
此时，林殊的眼中只有字，以真气运行推动手中的笔提按点捺，周围的一切已视而不见。
林燮悄悄屏退了书房中侍候的下人，并差人告知公主先就寝。自己留下来陪着儿子写字。
天黑了，林燮点上蜡烛；墨没了，林燮悄悄磨好续上。
万籁俱寂中，只闻沙沙的纸笔摩擦声，没有人吵闹打扰，林殊完全沉浸在白纸黑字之中，丝毫不觉枯燥厌烦，反而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愉悦，只觉体内真气越行越快，手中之笔在气脉推动下越来越是运转如意，那字迹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越来越潇洒飘逸，力透纸背。他那一手漂亮有力的楷书基本在这一晚定型了，只是谁又能想到一场变故之后，他内力全摧，身体尽毁，腕力虚浮，竟再也写不出这无比熟悉的字了！
时间飞速流逝，黑夜白天转换，当林燮第三次续上新烛时，天色已渐渐发亮。
雄鸡一唱天下白，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时，林殊猛地将笔高高抛向空中，又跃起翻了一个空心筋斗接住，稳稳落下，将笔放入笔架，大喊一声：“写完了！”随后就伏在书桌上，竟是瞬间就响起低低的鼾声。
林燮将他轻轻抱起，放到书房长榻上，盖上薄被。看着儿子沉睡的容颜，他心疼却又骄傲，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又知错能改，性情坚毅，能摊上这样的儿子，我林燮真该感谢上苍啊！忽然他想到更该感谢老婆啊，没有老婆，哪来的儿子？
清晨，祁王府书院，花木翠竹掩映下，朗朗书声响起。眼看要到先生来讲学的时间了，萧景琰紧张地看向门外，小殊怎么还没来，难道是没写完不敢来了？不会吧？以小殊的个性，就算没写完，也会光明正大地向先生赔罪认罚，不会没出息地逃遁呀！正思忖间，只见一道白影掠过，瞬间林殊就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景琰正想夸赞一句，兄弟你的轻功又精进了。想想还是先问问罚抄写完了没有，但这句也没能问出，因为先生来了。
黎崇进来，一眼就看到林殊书桌上厚厚一沓宣纸，问道：“写完了？”林殊起身答道：“回先生，写完了，两万字，一字未少。”说罢恭谨地把写好的字呈上，请先生查阅。
黎崇接过从上到下一张张翻看，越看越是表情严肃，连连点头。赞道：“从表面工整到潇洒飘逸心笔合一，真是不易啊！”他本来只是要打压一下林殊的傲气，稳定一下他的心性，没想到他真能写完这两万字，还写得这样好。他自然想不到，为了完成他交代的功课，人家连内功都用上了。再看这孩子的眼神，谦恭平和，已不见昨日骄狂之气。心下暗自点头，孺子可教也！
全部看完后，黎崇给了林殊一个夸赞的眼神，示意他坐下。谁知林殊并未坐下，而是一拱手道：“先生，昨日妄言倒背如流，是学生的不是。但现在学生确实能倒背了，请先生查实。”
“好，你且背来听听。”黎崇微笑看着他，心道这份执拗，这份不服输的心志倒是蛮可爱的。
“也乎哉焉，者著语谓，诮等蒙愚，闻寡陋孤，眺瞻徊徘……”他丹田发气，用力不大，却吐字清晰洪亮，洋洋一千字，竟真的倒过来一字一字背出，流畅如绸缎，毫无滞涩。在座诸人均拿出《千字文》，倒过来看，一一对应，竟是背得一字不差，无不惊叹，这比正背，难度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待林殊背完，黎崇点头赞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人求学，均需脚踏实地，不可妄言，你可记下了？”
林殊深施一礼，发自肺腑地说道：“谨遵先生教诲！”
从此，林殊收起骄纵之气，潜心向黎崇求学。林燮与晋阳长公主亲自登门，备了礼物，让林殊正式行了拜师礼。而黎崇也十分喜爱这个天资超群，坚韧不拔的小弟子。他所学博大精深，除正统的经学文章外，天文地理，算学农事，医卜星相，五行八卦……竟是均有涉猎，无不倾囊相授。黎崇教得用心，林殊学得投入，进益一日千里，写就一段师徒相得的佳话流传千古。
皇帝派黎崇到祁王府讲学主旨还是让他教授祁王，其实祁王从小就是由黎崇教授的，师徒感情甚笃。只是前几年黎崇父母相继过世，他回乡守孝中断了几年。如今再续师生之缘，两人都甚是高兴。只是祁王此时不比幼年，梁帝让他到各部历练熟悉政事，也时常派些差事，这样能听讲的日子便不多。这倒便宜了景琰、林殊和其他几个小鬼，平白能多听一些太傅教诲。
每当黎崇为祁王讲学时，景琰和林殊两个小兄弟也常去旁听。看到祁王兄侃侃而谈，与先生论道，见解精妙，风度翩翩，两个小迷弟眼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啊！景禹哥哥真是太、太、太厉害了！那副可爱的样子往往把黎崇和祁王逗得哈哈大笑。
这段求学时光虽然辛苦，两个小兄弟却是乐在其中。和一代鸿儒黎崇太傅学文，和大梁战神林燮学武艺兵法，又有后起之秀蒙挚教习骑射。顶级名师指点，两人又都天资聪颖，好学上进，还互相较劲比赛谁学得更多更好，这进步自是一骑绝尘，三日不见，就当刮目相看。
景琰就住在祁王府中，隔十天半个月的进宫探望一次母亲。在王府中，祁王兄自不必说，待他极好。王妃卢氏大家闺秀，贤良淑德，也是长嫂比母，对他关怀备至。还有一位侧妃林氏，名唤秀童，却是林殊的远房亲戚，论辈份正是平辈，景琰跟着林殊一道唤作秀童姐姐。这位姐姐虽是女子，却豪侠仗义，武艺过人，热情爽朗，与两个小弟相交甚是投机。她当年仰慕祁王风采，又有一次偶遇，一颗芳心便系在祁王身上。她自知恁父亲低阶武官的身份做亲王的正妃侧妃都高攀不上，就自请为祁王庶妃。大梁亲王规制，一正妃二侧妃四庶妃，其中正妃侧妃都是要入皇室宝册的，庶妃则没这个待遇了，出身也就不太讲究。此事一时轰动京华，梁帝为她一片赤诚，胆魄过人，破例定为祁王侧妃，与正妃卢氏同一天过门。于是在王府中的日子里，有长兄长嫂关爱，有名儒名师教导，又有至亲兄弟相伴，往来接触的，都是忠肝义胆，胸怀坦荡的德才兼备之士，萧景琰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远非宫中局促沉闷勾心斗角可比。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三载倏忽而过，开文十七年的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