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留给从哥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两天半。从哥深知情况紧急,但他还是绕了远路,没有去自己原本的营地,而是绕到主营地之后,一个老兵营里。
这里虽然也有文官,但数量比较少。
从哥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他可以避免和熟悉自己的人相见。
他深知被勒令驻守外头的士兵有多迷茫,这种迷茫会让人产生大量的怀疑。从哥没有把握让那些认识自己的人相信他被困在苦山的谎言,但如果换一个营地——他饥肠辘辘地去,身上挂彩地求助,详细地报出他所属的编队和名号,那至少他们会凭着他的肤色和面容,确定他是自己人。
而到底如何安置他或处罚他,大概也得把他送回原属的编队才能定夺。
从哥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只要有了这样短暂的信任,他就可以有喘息的余地。一旦让他缓过劲来,他就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何打听消息,以及如何在被遣送原队之前逃离。
但现实还是与计划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其实在最初几步的执行过程中,一切都是十分顺利的。
从哥摸到了那个还没有转移的小营地,他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让他们去通报一下。
他的身份暂时得到了认可,这里的参谋团也让他先待着,明天一早就让人护送他归队,今晚不要乱走动,以免碰到面生的士兵,再出现其他的情况。
这里参谋团的正职和副职都不在,没人透露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唯一的负责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他让从哥在自己的办公室休息,还给他拿了点压缩饼干。
他说士兵们供给不足,你就先填点肚子,“你们那边情况会好些,等你明天归队了再吃多点吧。”
从哥理解。
这个营地里的士兵确实没什么斗志,精神状态也不太好。见着从哥面时,那一双眼睛透露出的情绪根本不似在对自己人。
从哥一开始还心虚,后来发现他们对彼此也是如此,便也安下心来。
稍稍安顿之后,那个负责人便问,你这段日子在哪里过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从哥说那时候我饿得不行,违反了纪律和规定,想上去找点野果吃,走着走着就走远了。
那个负责人并不信,他说野果不能乱吃,在军校没有学过吗。
从哥说我知道,但前几个月我们那边的补给差到不可思议。
“不要说吃野果了,树根都有人刨起来煮。前段日子不是供给线被断了吗,就是那段时间。”
负责人琢磨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场冲突,确定了从哥没有说谎,随即又问,那吃完了怎么不下来呢,你还怕苦山人抓不住你。
从哥说我想的,那天晚上下雨了,我给摔了。你看——从哥掀起裤腿,上面确实还有之前被施刑时的旧伤——我就找了个洞先躲着,“谁知道第二天就见着有苦山人过去巡,硬是没能从上头下来。”
负责人又说,那你就凭着野果过?
从哥说不是,“野果哪能过,他们那里有个农舍,后来我腿好些了,就去农舍偷了点东西吃,就这么挨过来的。”
负责人思忖片刻,拉开抽屉,掏出地图,再丢给他一支笔,“把农舍的位置和他们巡山的位置画出来。”
从哥画了,他随便画了几个点,内心祈祷着对方不知道自己在扯蛋。
负责人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从哥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以为这一笑之后对方就会告诉他——“这地方我们去过,根本没有农舍。”
但岂料那负责人却说,“那你是因祸得福了,等你明天归队了,把你走过的路线都画一遍,什么地方有农舍,什么地方有苦山人,画完了让你们参谋团给我们一份,我们也好制定防线。”
“还防吗?我看苦山人不多,打进去应该也可以。”从哥顺水推舟地道。
“你看着不多,那是因为苦山大,”负责人点了一根烟,也递给从哥一根,“你们这些年轻文员就是这样,看着一张纸和几个数字就觉得可以这样、可以那样,要真能打下来,我们能耗那么久吗。”
从哥欣喜,这样的态度证明这人确实对自己有了一点点的信服。
他陪着抽了两口烟,是是是地应着,又把话题续上,他说但我们大概有十万人吧,十万集中力量,先打下一个,再打另一个,应该也是可以的。
那人撇撇嘴,摇摇头,“十万,你做梦呢。”
“我们队里上头说是十万。”
“有个四五万就撑死了,十万是起始数量,你看看外头那些兵,要有十万撑腰,他们至于成天喝酒睡觉吗。”
负责人啧啧嘴,又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我是最初来苦山的一批了,我看着我们部队的人一点一点减少。但苦山少了多少人,还有多少——”
他话没说完,似乎也意识到不该多讲,又摇摇头,弹了弹烟灰。
“还会有增援的。”从哥再次引导着道。
那人没再接话,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了,从哥能从这样的态度中推断出个大概。
见着话题冷场了,从哥又开口了。
“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家。”从哥放软了语气,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他需要让对方教训一下他这个小年轻,只要把情绪引导出来,人就能说出更多的东西。
果不其然,那人听罢哼笑了一声,夹着烟指指从哥,道——“你这种逃兵思想不行啊,你要真有这想法,就肯定回不去了。”
说罢,那人把烟灭了,又点了一根。
其实谁不想回家,最早来苦山的一批算起来都过了差不多五年了。谁也不乐意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受罪,但命令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
“应该会回的。”那人说,估摸着从哥的话也让他有了一点点情绪的共鸣,他干脆把整个烟盒推过去给从哥,又喃喃地道,“没多久,听说的,听说没多久了吧。”
“政府想让我们撤?”从哥抓住话端,更进一步。他马上抽烟点烟,让他的问话显得不经意。
“谁知道呢,”那人瞥了从哥一眼,似乎确定这真是一个年轻人的胡乱发问后,道,“开会越来越多了,三天两头见不着影,官一走,我们就是炮灰。谁知道呢,唉……”
从哥内心大喜,他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一个下午的谈话,已经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一是士兵不再有供给,上头已经有了退意。二是他们始终不知道苦山的战斗力还剩多少,而军队的手头已不足五万人。
于是他也陪着深深地呼了一口烟,谨慎地没再把话题继续下去。
从哥以为一切都将顺利进行,等到他再多看两遍办公室的作战图后,他就可以想着怎么逃走了。
这是从哥的一个强项,也是他敢让阿大放他出来搜集情报的关键。
他的记忆力非常好,也正因如此,在学校时总能替别人作弊。
此刻负责人的办公桌旁边就挂着一张,那一张和鸭姨偷出来的很像,但线路更繁密、更具体。虽然同样没有图示解说,但从哥完全能知道什么色彩、什么标记分别指代怎样的内容。
他不敢多看,看一会又挪开目光,抽两口烟,然后又看一会。
变动的内容是有的,估摸着会议连续这么开,也是因为对苦山战斗力的未知,导致大家都无法定夺最终应采取怎样的进攻路线。
唯一让从哥觉得讶异的是,原先山鸡等人推测,北坡吃完就会吃西头,然后是中土皋,再之后才是南沟和东岭。
可作战图上标明的重点进攻对象却不是西头,而是南沟。
吃了北坡再吃南沟,一北一南战线很长,有点常识的指挥都不会这样调兵遣将,以免中途遭遇伏击将队伍打散,得不偿失。
可偏偏那张作战图来不了假,还特意画了好几个重点符号,意思就是南沟非得拿下不可,而且近期就得拿下。
从哥心头一惊,忽然想起最开始阿大为他挡的那一刀。那时候阿大说过什么,说过年头南沟就出了叛徒。
从哥轻抽一口凉气,他忽然明白了南沟非拿不可的原因。因为根本不需要把北坡的大部队迁过来,人数较少的士兵就能把南沟搞定。
其中原因只有一个——南沟内部已经妥协。
这可能吗?
从哥内心咯噔一下。
“想什么?”负责人伸了个懒腰,笑着看从哥皱紧眉头的样子,把文案一合,站起来,“你要不去放松一下,我看你精神状态不太好,让小弹头带你去镇静镇静?”
“我出去透透气吧。”从哥赶紧搓了一下眼睛,站了起来。
但那负责人还是把小弹头叫来了,从哥知道他现在还是没有彻底脱离逃兵的嫌疑,所以被人看着也是自然。
他从办公的营帐走出去,随便在营地里走走。
小弹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时不时和旁边的士兵说两句话。
在那一刻从哥仍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所以他仍然抽着烟,判断着南沟有多大被招安的可能,而他又将如何把这件事告诉阿大,并让阿大接受下来。
他根本不知道他即将见到一个曾经的熟人,这个人是于从哥的营队调去了南沟,现在又从南沟上来,在几个营地之间来回做着通讯。
这个人识得了从哥的面,还带来了一个西头营地不知道,但南沟人却早早放出的消息。
它证实了从哥对于南沟寨立场的推测,也差一点点,让自己的生命终结于此地。
从哥是到了傍晚过后,才和小弹头去放松的。
其实他不想放松,但小弹头想。从哥琢磨着那就去吧,顺便看看路线什么的,等到晚上夜深了要跑也容易。
何况他对小弹头这态度也有点好奇,他不知道这穷山僻壤的能有什么娱乐活动让小弹头那么期待,以至于当从哥说行,那就走一趟时,他觉着小弹头整个人的精神劲都不一样了。
他随着小弹头往营地的后方去,士兵大部分驻扎在前侧,而后侧只有零星几个帐篷。
他们走了一小段,从哥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行进的过程中有一些士兵迎面走来,有一些人衣服没有扣好,还有一些人拉着裤腰。
从哥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当他真正听到那些小帐篷传出的声音时,心脏还是蓦地被揪紧了。
那里有四个帐篷,每个帐篷前还排着几个士兵。
一个办公桌摆在空地上,小弹头带着他过去,那人便懒懒地从盒子里丢出几个塑料包装给他们。
从哥一看,耳朵嗡地一声。
他果然没有猜错,他知道这是什么放松活动了。
在从哥的营地里,这些事情是不存在的,或许也是因为文官居多,以至于根本没给他们设立这些放松的途径。
可这个营地不一样,这里大部分都是扛枪上一线的士兵。他们活在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里,要让他们的精神不崩溃,就必须有释放的渠道。
小弹头一路和从哥说着什么,从哥都没听仔细。
他们排在人最少的一个帐篷前,从哥才咽了口唾沫,对小弹头道——“里面是什么人?”
“所以说你们这方面待遇就没我们好了,”小弹头道,“你们那边没有吧?你们都抓不到人,肯定没这福利。”
“苦山人?”从哥哑着嗓子问,手在口袋里揪紧了那个塑料包。
“有苦山人,有逃兵,”小弹头踩了烟,浅浅咳嗽两声,“不过这几天也没什么了,用尽了。”
“什么叫用尽了?”
“大家都不守规矩,胡乱用,这能经得住多久折腾,一下就没了一个。”小弹头有些不平地道,又咳了两声,再点一根烟。
从哥两耳嗡鸣,一瞬间血液都跟着翻腾了起来。
“这是违反军纪的!”从哥还没能阻止自己,这话就蹦出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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