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虚春(1/2)
屋内,华裳尽落,女子白皙的肩上纹画着整片的牡丹,花枝一路蔓延到腰窝上。
她不紧不慢的更衣,梳妆台上随意摊着一本名册,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名字,第一列是“探月”、“雪衣”,皆圈了个圈,潦草的两笔划去,第二列是“如月”、“雪容”,照样圈了圈,唯有如月被划了两笔。
花颜系好腰封,挂上了自己喜欢的鎏金牡丹玉坠,才落座铜镜前,拿起了名册。
不一会儿,她落笔在雪容二字上画了个叉。
……
“你在这做什么呢?”
如月被吓了一下,连忙抬头,花颜离她几步开外,慢腾腾的走过来,疑道,“脸这么红?”
“没事,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如月回过神来,她在门外蹲了将近一刻钟,若非是花颜路过叫了一声,她不知道还要蹲多久。
她扶着围栏站起来,腿都有些半麻,脸红即刻褪下去几分,“而且雪容姐姐方才咳得比昨日更厉害了,喝了药半天才勉强睡下,我有些担心她。”
“先是你,又是雪容。”她状似可惜的叹了一声,“药浴先停一停吧,是药三分毒,你们身子太差,再病下去还怎么接客?”
如月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得无害,“知道啦,多谢花颜姐姐提点。”
这话说得花颜心里舒服,她唇角一勾,耐心好的与她多说了一句,“客人还在楼下等我,我先下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好,姐姐慢走。”
花颜转身走了,如月也基本平复了心绪。
她看着花颜花枝招展的背影,心想——
百里奚说得对,她难闻死了。
她回了房间,洗漱完躺在床榻上,其他事一概忘到脑后,偏偏又记起方才那枚药丸来。
准确的说,是记起雪容。
如月初来闻香楼时,其实也实实在在的风光大盛过。
那时候每逢她出场,楼内便会悬下一架秋千索,她赤着脚踩在秋千上,从四层楼荡下,脚踝上的环铃脆响一串一串的,荡进一众恩客心里。
闻香楼尽是成熟女子,像她这般娇小玲珑的是头一份,更何况她赤着的那双玉足生得实在漂亮,身型曲线也完全没有因为骨架子小就单薄了去。
可谓是极尽天真的精致诱人。
只第一日,初夜的身价便炒到了七千两黄金,超过了花颜,若风,和雪容的上一任雪字牌,雪衣,一时落下“千金品一足”的美言。
如月本名姓柳,取眉知二字,是娘亲所取,与月字毫无关系。
她从来没见过生父,娘亲生下她之后身体便日渐一日的差下去,常日里皱着眉头,甚少管束她。柳眉知常常觉得,自己名字里那个眉字,恐怕就是娘亲爱皱眉才取进去的。不管她如何讨好自己的娘亲,表现得多么可爱乖巧,也换不来一点笑意、半句夸奖。
更别说能不能问一句父亲了,就连娘亲的名字,她也从来未听过见过一次。
娘亲去世那天,柳眉知八岁,除了留下一个绣有“独有眉知”四字的香囊,和一小袋子铜钱以外,什么也没有。
那一小袋子铜钱只够她活个半月,柳眉知带着那袋子家当无处可去,直到她亲眼目睹街头一个小男孩轻轻松松摸走了一个人的钱袋。
柳眉知,听来就像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礼的大小姐,或者也起码该是个正经人家的温柔姑娘。可她偏偏做了一个混迹在街头巷尾的小扒手,鬼灵精怪,仗着年纪小又长得漂亮,装可爱扮可怜的本事无一不通。
被抓包了,就红着眼掉些眼泪,到后来熟能生巧
之后,眼泪也不用掉了。
与那些不起眼的小盗贼不同,柳眉知将自身的长处发挥的淋漓尽致,从来都是打扮得娇俏可爱,开朗动人,半分看不出是个见不得光的贼,也极少失手。
直到她十六岁时偷了一位贵公子的玉佩,那是她近一年中唯一一次被抓包,也是唯一一次,可爱失效、可怜无用。
那位贵公子便是雁知秋。
他说:“姑娘生得这么漂亮,辛辛苦苦却只偷得一个不甚值钱的玉佩而已,不觉得可惜了么?”
这贵公子看着儒雅文气,说的话却使柳眉知觉得他实在嚣张。
她偷惯了,自恃有些识货的眼光,这枚“不甚值钱”的玉佩少说也值得千两白银,够她好吃好穿的过上两个月。
她忍着心下不快,眉的问道,“公子既然觉得可惜,打算要怎么帮我呢?”
雁知秋答:“明路确有一条,只看姑娘愿不愿,肯不肯了。”
柳眉知想,她无牵无挂,有什么好不敢的。
于是雁知秋带她回了闻香楼,派人好生服侍教养了半个月。
她从此彻底丢弃柳眉知这个姓名,甚至为了体香收起了娘亲留给她的香囊,而后冠上如月二字,脚踝上戴上环铃,踩着秋千荡落在这烟花地里。
成为他们的刀,一把不知自己怎么杀人的刀。
可对她来说,一个人摸爬滚打到十六岁,闻香楼不过是换个地方讨生活,从偷变成了骗,又有什么差别呢?
反正雁知秋允诺过,有梦陵散在,她根本不必卖身。
不愁钱,不愁穿,演演戏就能得尽风光与名声,何乐而不为?
如果不是还有“花颜”这号人在的话。
如月抬起一只脚,铃铛晃着响了两声。
目光所及的脚面上,布着零零碎碎的几块凸起的红疤,这些疤每七日溃烂一次,又七日结痂脱落,一旦脚面恢复光洁如初,就意味着一刻钟之内会再度开始溃烂,反反复复,永不消停。
如月再也不能赤着脚荡秋千了,玉足之名便就此渐渐消没,那位七千两黄金买下她所谓初夜的恩客也最终回投花颜裙下。
单单一双脚,不仅让她失去了最为显眼的优势之一,也让她成为了一个瑕疵品。
这么漂亮的一双脚,脚面上却溃烂得没有一块好皮肤,开始溃烂的第一日更是让她痒入骨髓、痛不欲生。
闻香楼里的大夫说她治不好,恩客们说如月心气过高,竟然再也不肯赤脚,奴婢侍从谨慎小心,谁也不敢向她多问,私下却议论不止……
她便每隔七日紧闭房门,然后赤着脚踩在地上,像踩在刀尖上一般,不管不顾的撒着气,将屋子里的花瓶与茶盏砸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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