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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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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烈日当头,烫得人额上细密的汗珠一颗挤着一颗,沉甸甸地汇到一路,便顺着面颊直往下淌。

此时的康莱村正当盛夏,没有绿荫遮挡的土地被炙烤得暑气蒸腾,田地房舍都暴露在明亮炽热的阳光底下,仿佛连人的眼睛都要被烧坏。农家汉子脱成个光膀子,露出黝黑精壮的上身,只挑着扁担在田间走几步就浑身湿透。

而自山脚下往上走,却景象奇异,仿佛像暑热未至:半山林中处处阴凉,树叶织密浓郁、绿油油地发亮,野草也一丛丛长势凶猛,零散的小花随性点缀着,谈不上优美,但也占了个勃勃生机。

这中间某处,一道潺潺小溪穿林而过,源头便似乎是不远处山上的清泉。在大暑的天气里这当真是个好地方,丝丝草木味的清风拂面,足边溪水又冰冰凉凉,沁爽至极。

若是能在这儿避暑偷闲待上半日,该有多惬意。

吴言就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

沾满泥的毛边草鞋跟竹筐一道被他随手扔在一旁,吴言自己则安静地坐在溪边,撩起裤管把脚浸在水里,发呆。一身靛色的旧衣服松垮地套在他身上,布料都被洗得发白。

他将两只脚交叠起来搓了搓,水面的倒影被涟漪柔柔地搅碎。吴言打个呵欠,用手肘撑在大腿上,伸头去看水面上的模糊肖像。

在晃动着的细密波光间,一张巴掌大的脸隐约可见,还未长开的五官小心翼翼地排列其上。眼珠颜色偏浅、大眼睛眼角下垂、鼻头小而圆翘、上唇薄下唇偏厚,本该是不错的清秀长相,可挤在这张蜡黄干瘪的脸上就一副穷苦模样,让人打不起兴致再看第二眼。

在他上唇偏左的唇际,还有颗小黑痣,在水面看不仔细。好在这痣长不大,吴言想,若是再大点,就真像是颗黑芝麻粘住了。

芝麻?

吴言突然回过神来——他还没吃午饭。

他吃了早饭出的门,却没带中午的干粮,只吃了几个野果,现在突然想起才觉得肚饿。吴言没起身,而是伸长手够到旁边的竹筐,将它拖到自己腿上。他在一小堆脏兮兮的野菜里拨弄了两下,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先前摘的果子。

吴言弯下腰把它在水里搓了搓,再在衣服上擦擦,然后拿到嘴边,一口咬下去。

咔嚓一声,清脆微涩。

吴言是村里有名的地坤。

他是个哑巴,和名字一样“无言”。吴言本不是哑的,他刚出生时尚能哇哇大哭,可三岁那会突然生了场大病,高烧久久不退;爹娘着急,找了个土方子下了一剂猛药,病是好了,他却再也不能说话了。

因为这弱势,吴言小时候常被欺负。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真被欺惯了,吴言在辩出乾坤之前就已经是一副怯懦不安的性子。往孩子堆里一站,他瘦瘦小小的,也一点儿都不打眼。

家里有五个孩子要养活,吴言排老三,又是个哑的,爹娘便不怎么管他,有什么事他也就自己藏着。加上他没念过书,到了年纪他对该懂的东西便还是懵懵懂懂,也从未想过会发生什么。

于是等他害喜被发现,这个已经孕育着小生命的地坤才知道,好像大事不妙了。

吴言很怕被欺负,但他总想着还有人能为他撑腰,每次哭着回来,爹娘和二哥就会涨红了脸去骂那些拿他出气的孩子。可谁知这一次,他的靠山把他掼倒在地,挥起竹棒就迎头砸下,待他疼晕过去再醒来,家中就变了天。

吴家老三的名声就这样在村里传开了。

小村极少出过天乾和地坤,吴家两口子本还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纠结是嫁还是卖,而半年过去,吴家这个笑话早已让人嚼得透烂;眼下看来,不卖是不行了。

他娘流着眼泪对他说:“你让爹娘该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吴言听了,也跟着哭。他爹在旁边叹气,仿佛马上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如今身子恢复如初,吴言还是同往常一样,清晨起来做饭,早上出门挖野菜,下午再回家,仿佛在这平常中默默等待着什么。

以往他是不敢偷懒的,可越是最近,爹娘越是对他难得地娇惯起来;指使少了,好菜好饭也会由着他多吃几口。吴言心里头明白一点儿,便也借此松懈了,今日干脆还没将菜篮子装满一半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泡着脚,猜等会回家娘会不会骂他。

吴言慢慢嚼着嘴里那块果肉,又伸头和流动着的模糊倒影对视。

他眨眨眼,水里的吴言也眨眨眼。原来别人眼中的他一直都是这模样。

他会被送到哪里去呢?买他的那个人会不会喜欢这张脸?之后的日子又是什么样的?……

吴言看了会儿,垂下眼帘。

他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无趣,便三两口迅速吃掉了手上剩下的果肉,准备起身。可正在这时,吴言耳朵一竖,在溪水淙淙、树叶沙沙、鸟鸣啁啾间听见了一丝异样——

“哎!”

突如其来的人声从背后猛地响起,吴言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手上一抖,湿黏的果核“叭唧”掉在地上,裹着泥咕噜噜地一路滚进了溪水里。

来人显然被他这架势也吓了一跳,赶忙补上没喊完的话:“小兄弟,我问个路!”

吴言应声回头,一愣。

那是一个少年。

他生在这小村里,从没见过这么鲜亮的人物:不远处的林间,一个约莫将及弱冠的少年牵着一匹枣红黑鬃马朝他走来。不用凑近,他便能看出那少年生得浓眉亮目,一头青丝利落地扎成高高的一束,神采奕奕,加之一身的缟色刺绣织锦,整个人俊秀挺拔,仿佛是用金子堆起来的,吴在言眼前闪着光。

吴言看着这样一个大活人朝他走过来,怔愣片刻,随即莫名慌张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胡乱洗了洗手,连忙就要站起,四处找鞋。

那人已经走近了。见吴言这模样,他以为这小孩是怕生人,便明显放缓了脚步,摸摸正在不停打响鼻的马儿让它安静,然后松了绳让它在溪边喝水。吴言坐在地上刚刚套好鞋,先是稀奇地瞅瞅乖顺的肥壮马儿,然后谨慎地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笑了笑,很温和道:“先起来吧。”说着,便向他伸出手作势要扶。

四目相对,吴言复又快速地低头,看向自己仍然湿漉漉的双脚,稍显僵硬地递出了的胳膊。

他已经感觉到了:隐约有种怪异又舒服的气味侵入他的鼻腔,虽极其微弱,却比他以前闻过的都要强势得多;而且这一点也不像是寻常香料的味道,这味道顺势向下浸润他的心肺脾脏,再自然而然地流向四肢百骸,让他的心突突直跳,无所适从。

那人轻抓住他的小臂扶他站起,手掌和指肚的微热隔着衣袖刚一传来,一阵异样的战栗便突然从吴言的尾椎迅速窜到头皮,惊得他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从手臂那片皮肤上蔓开——

本性使然的感应。

他服了药,所以这个金子做的少年才没有察觉他是个地坤。但吴言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人,是个天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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