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 GOODBYE (GL(1/2)
二〇一八年三月十七日,她敲开了我的车窗。用她的美貌。
我很清楚文章不能这样开头,显得烂俗而又平凡,像个脑海充斥着青春伤痛文学的中二少女写的破日记。但我用力检索我的记忆,这是最先出现的念头。也是最后的念头,旁的皆是一片空白,我只好把这个时间写下来。我和她的初遇。
雨夜可以用作一切故事渲染情绪的开场,所以那是个雨夜。那当然他妈得是个雨夜。雨点把我面前的挡风玻璃划得稀碎,雨刮我开到最大挡了,哐当哐当,和着我车上的摇滚乐嘶吼。然后我停下来,等红灯。有人在敲我的车窗。一女的。我先看见她烫的金黄大波浪。不过很显然并不能在这种程度的大雨中保持造型,不管是366元的高级离子烫还是街边小店的20元一条龙服务。这年头推销人员越发敬业了。
她还在锲而不舍地敲。天知道我这辆破旧二手车为什么会让她有如此恒心。这下我不仅仅能看见她湿透的衣服,被雨水黏作一缕缕的头发,还有她的脸。她弯下腰,从雨点斑驳的车窗外注视着我。说实话,她的脸也很狼狈,化着妆,烈焰红唇还在,眼线糊作一团,鼻尖也是红的。但是,操,我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是上帝的馈赠,我没法形容。那种混杂着脆弱与妖冶的美,眼角红痕尚存,在雨夜里,自带出场乐。那什么电视剧里的《问情》或者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看得我都要哭了。我把车窗摇下来,问她怎么了。还贴心地把副驾驶的车门锁开了。
她问我能不能捎她一程,雨太大了。我偏头看她,她在瑟瑟发抖。裙子很漂亮,是条红色的礼服,但是光着脚。脚上有条勒痕,显然是配套的高跟鞋留下的痕迹。不过现在不知所踪。她做了个口型,求你了。我说好。我没问她怎么一个人大晚上的在外面瞎晃悠。这条街区我熟得很,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红灯区。
我问她去哪里,她正在包里掏掏索索的,拿了一根烟出来。烟早就湿透了,她也没打算点,身子前倾,胳膊肘撑在大腿上,用两指夹着,含在口里。眼睛垂着,陷入沉默。她浑身湿淋淋的,像个落难皇后。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迥然不同又浑然一体的气质,那种易碎的神秘感,简直让人神魂颠倒。我没打算问第二遍。她无处可去,那我暂时借她一角屋檐避场雨。噢,原谅我的肤浅。
我的房间不大,单身女青年能有个栖息的地方就不错了。她喜欢盘腿坐在我的床上唱歌,长发挽上去,一笑就眉眼弯弯。她的烟嗓是一杯烈酒,三碗不过冈,五步能杀人。是常年在烟酒里浸出来的。她明知我喜欢摇滚,但她偏偏喜欢在我面前唱甜甜软软的情歌,爱来爱去的,嗓音沉沉地压在舌底,勾得我头皮发麻。
这样的情景不多,因为我俩都朝七晚九,有时候她还彻夜彻夜地不回来。回来的时候衣服凌乱,酒气冲天。嘴角的口红晕到了脸颊。我和她吵架,把桌上的杯子书果盘扔得到处都是,她弯腰把地上的苹果捡起来啃了一口,笑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何必呢。我他妈就是个婊子。” 冷静又狠毒。求你了,她又补了一句。前面没说出的半句话是“别生气了。”神情语调和我第一天遇见她一模一样。
她其实是个演员。十八线都算不上。在一个小工作室里打工,演只有一条腿的婊子。“生活真他妈惨。”她评价她扮演的角色的时候勾着一边嘴角,带着一点淡漠的喜悦。她一把抱住兔子抱枕,把头埋进白色的廉价毛绒上,金色的发梢扫来扫去,她哼哼唧唧小声说:“可是我好喜欢她呀。她怎么这么酷。”我想说你也很酷,不过她已经嘟囔着开始练习自己的台词。就只有三段,我都听得耳朵生茧滚瓜烂熟。
“不要问我是谁。”
“嘿,你以为我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芳汀,我没有孩子需要抚养,我没有生活需要负担,我没有无望的期愿让你圆满;恰恰相反,我是你的米里埃主教,我给你救赎,我用爱让你幡然醒悟,我请你进入我的世界,让你这个犯人睡在我的身侧,即使你心怀不轨,偷走我所有的财富,我还要馈赠你一对银烛台;哈,没错,我让你看见你求而不得的天堂。”
“再见,再也不见。”
我喜欢看她念台词的模样,但我也害怕。我喜欢她那满不在乎的“我是谁”,我爱死她中间那段自信到近乎癫狂的咏叹,我甚至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她在闪闪发光,她眼底深处的灵魂在燃烧。那个时候她就是那个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怜悯的妓女,是抹大拉的玛利亚,是圣母玛利亚,是三位一体的神。她太美了,我明知皮囊不过身外之物,烈酒与玫瑰,生难得、带不去的上帝馈赠,在她身上混杂融合得淋漓尽致。有时候我为自己可悲,无可抑制地为那件精致的艺术品而癫狂,像奋不顾身扑向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虽然她从未属于我。
有一天我翘班去看她,她穿着黑色的内衣,画着精致的妆容,仰头靠在一面脏乎乎的墙上。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半张着唇,像是在用力呼吸的水底鱼。她只穿了一只黑色高跟鞋,另一条腿上裹着一条荧光绿的长袜,那里需要后期CG处理的——果真是一条腿的妓女。她嘟起嘴巴,把重心都移到身后的墙上,翘了翘那条绿色的腿,又滑稽又可爱,然后她转过头来,笑出一室春光。她果然发现我了。不,不要纠正我的用词,从前我觉得那些所谓的“她一笑就是春暖花开”都是瞎几把放屁的抒情,现在我向那些作者道歉。她一冲我笑,我不光见到了“春暖花开”,我都快“春华秋实”了。她的笑是罂粟花,剧毒,但我愿意做听从毒蛇蛊惑的夏娃。我心甘情愿身不由己。
我喜欢她的笑声,笑的时候半仰着头,是带着爆发力的豪放,尾音让你觉察出一丝挑衅。她就爱这样,张扬的,用魅力逼着你生气。比方说现在,我看着那个搔首弄姿抠腿上黑丝的女人就来气,我想冲上去让她把她的衣服穿好,最好遮得严严实实把领口最上端的扣子也系上。她是故意的,他妈的绝对是故意的,她把身子前倾,半掩半露地让我看见她形状美好的一小截乳房,乳沟深深地延伸下去,操,和王祖贤在青蛇里那缕蜿蜒入胸口的发丝一样撩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