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1/2)
他罹患头疼症很久了。去过医院,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医生让他静养。
头疼症犯的时候,后脑勺像是有一辆喷着蒸汽的老式火车哐当哐当地从他的头皮下驶过,他知道头颅里有纵横交错的血管和密密麻麻的神经,他就想象那辆车厢很长的火车如何碾过他血管娇嫩的外壁,如何截断他神经树枝一般伸出的神经脚。有时候只是扎碎一块石子的力量,有时候又横冲直撞,像是充了气一样,仿佛从前商场招徕客人用的充气娃娃,手脚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弯曲旋转,再下个腰,露出笑脸——非人类的舞蹈。那个充气娃娃在他的脑袋中膨胀,膨胀行驶的一辆列车,轰隆轰隆。
医生说要静养,于是他就躺在床上。耳边轰隆轰隆,让他不禁回忆起很多年以前缩着手脚挤在逼仄的火车里。人和物都是模糊的,但是他知道列车在行驶,看不见窗户,没有川端康成从玻璃折射镜像里看你的女孩。没有浪漫,只有生活。从一个乏味的目的地驶向另一个乏味的目的地。但是周遭都在晃动,可以想象列车下的枕木是多么不平,也许是被砂石地上的虫子蛀蚀得松脆,咬一口就可以分崩离析。不,那就是一场事故了。但是他的记忆中没有事故,只有乏味。只有面无表情的乘客。
医生要他静养。很显然,他并不是一个适合静养的人。他躺在床上就能联想出一整节车厢,里面有臭气熏天的厕所,以及推着小推车不耐烦的叫卖员。午饭3元,还有矿泉水、雪碧、可乐、橙汁。他喜欢喝橙汁,酷儿牌的,总是在电视广告上看到。但是走到他身边时,他就有一丝紧张,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他会事不关己地摆手:“不要,我不要。”然后猛地想起自己的礼貌,生硬地说:“谢谢。”目光不敢直视售卖员,好像做贼了一般。太贵了,他买不起,火车上的东西比外面小卖部的东西贵。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火车是运动的物体,静止总是比运动容易些。他沉默寡言,安静地坐着,温顺而无害,是个很容易的性格。
但有时他也会有疑问,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他看着那些在大街马路上大吼大叫,推推嚷嚷的小孩,他觉得他们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他们呼吸的空气是带着能量的,能量过剩只好找别的途径来排泄,就好像吃多了也会。但是他呢,他的空气一定是最便宜的那种,静止,死气沉沉。年轻的时候呢?他的会犯头疼症的脑袋总是要问他。他觉得很烦,可是关不掉。卡带的复读机经常让他手忙脚乱。
哎,又开始疼了。这次是一跳一跳的,有点像他吃过的跳跳糖。以前是在舌尖不安分地炸开,现在是在后脑勺不安分地炸开。炸到太阳穴。他以前并不知道太阳穴在哪里,只模糊地知道大致位置,但是自从他开始头疼,他就知道了。那个地方涨得紧紧的,有一天会整个儿炸开。总有一天。
等等,他为什么要吃跳跳糖呢?他也会对这种花花绿绿的糖果感兴趣的吗?他又开始疑惑了。医生不应该让他静养的,你看,他一躺在床上,他已经开始回想起40年前的糖果了。他不禁砸了咂嘴,那个糖特别甜,留在他的舌尖,竟然还有点余味供他回忆。在那个尝尽了生活酸辛苦楚的老舌头上。
他挠了挠后脑勺。后面的头发所剩无几,秃顶不是什么问题,没了雨棚的自行车棚,还是可以停车的。但是有火车经过的自行车棚就不行了。他一个人坐在躺椅上,头疼终于缓解了些。于是他站起身,给自己温了一壶水。那个热水壶也很旧了,但是他没有扔。断舍离是年轻人的东西,他听不来,能用就好。而且……那个热水壶好像是别人送的。没道理扔,万一人家在他的垃圾里认出了自己的旧物,那就尴尬了。他到时候会否认的。当然会否认,毕竟热水壶这种东西,厂子里批发售卖,一个批次都一个样子。这不是你家的。他怎么会扔呢?这么值得纪念的东西。纪念……纪念什么呢?他泡了一碗茶,贴近嘴唇,烫。于是他吹了吹,放在了手边。他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春节联欢会,红红绿绿的,都是些年轻男孩子女孩子。他们的时代,哈!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手边的茶放凉了,可惜他早就忘了。纪念……纪念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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