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仙人和小少年（1/2）

从来没有哪个仙人是瘸腿的。或者说，小少年从没有见过哪个瘸腿仙人。在他心里，仙人就应该是腾云驾雾，翩若惊鸿的。但眼前这个人，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袍子，半倚在树底下，手边放着一根树枝削的弯弯曲曲的拐杖，眯着眼晒太阳。和街头要饭的老乞丐没什么两样。

“你真的是仙人吗？”

“骗你作甚。”瘸腿仙人瞥了他一眼，自自在在地哼起了歌。

“噢……你就是不会死咯？不会生病吗？”小少年眼珠滴溜溜直转。

“自是不会的。长生不老，不坠轮回。”仙人把手掌向前伸，挡住照向眼睛的阳光。

“那，你跟我走吧！我那里有地方住。我们村不剩几个人了，你来陪我。”

小少年原是上山来砍柴的，这下找了个好帮手，换他坐在树下，看瘸腿仙人给他砍好一箩筐的柴。仙人把箩筐往背上一丢，牵起小少年的手：“走罢，下山去。”

仙人背着柴，杵着拐，拉着小少年，歪歪扭扭地往山下走。小少年仰头看仙人阳光下的脸，闪闪发亮，果真像个仙人一样好看。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是瘸的呀？”

“仙人嘛，本来成了仙自然就洗经濯骨，无病无痛。但是嘞，要是这腿被更厉害的仙人打断了，那就不好治了。”原来还有这么个道理，一山还比一山高。小少年点头，觉得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下了山才知道，小少年说的“村里没几个人”是真的。这村遭了瘟，疫情蔓延，街道巷口已不见几个人影，皆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偶尔听见一声悲怆而尖利的哭声，然后又陷入沉寂。白布冥币被风吹起，倒像是为整个村而置的葬礼。

小少年蹦蹦跳跳地拉他回家，房屋摇摇欲坠，屋子里却很干净。他拖一张小凳子来，让仙人坐下，又把他的拐杖拿布擦干净，倚在门边。“我父母早就死啦，我一直和我姑一起住的。不过她今天早上也死了，所以我就只剩下一个人咯。”

小少年蹦到仙人的怀里，用手环住他的脖颈，靠上去，小声反反复复说：“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嗫嚅着，带着哭腔。

仙人摸摸他的头，把他搂住，低声道：“我来陪你，我应了你的。”

小少年把脸压在仙人的破布衣服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仙人发现他的衣襟湿了。他于是从小少年的脊背抚下去，轻轻哼歌：“娃娃乖，擦擦泪，抱在怀里轻摇一摇……”小少年却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嘟嘴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娃娃！”瘸腿仙人就很温柔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又迷人，带着岁月的沉积。他果真活了好多好多年了。

开了春，就是他们在京城生活的第二个年头了。京城里真是热闹，就连路边吆喝叫卖大青枣的小贩的嗓门都比在他们那小村庄里听见的洪亮得多。小少年在私塾里上学，放了课就背着书包往街头最热闹的那处地方凑。那是一个算命摊子，坐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道士，可惜是个瘸子，身边放着根弯弯曲曲的拐，就是瘸子仙人。

走之前小少年问瘸子仙人：“你既然是个仙人，那你是不是会仙法？”

仙人一本正经地点头，伸筷把桌上最后一根鸡腿抢走了：“会把食物变走。”

小少年托着腮愁眉苦脸：“唉，到时候进了京怎么生计呀。我就会做菜，不然开个饭店么？”

不过真进了京，仙人果然是仙人，算命的把戏堪称一绝。京城里不缺有钱人，银钱哗哗就入了帐，还有了余钱供小少年去读书考状元。小少年满脸崇拜：“仙人仙人，你竟然还会算命啊！教我好不好？”

仙人就摇头：“这个其实全靠眼色。你看刚刚走的那个二八芳龄的姑娘，面色含春，欲语还休，不消问就知道是求姻缘啦。然后这会儿来的这个，而立之年却愁眉苦脸，面色发黄而衣衫不整，定是生活拮据，仕途不顺，找不着钱财的门道，来问官问财的哩。还有旁边这个，体态丰腴，遍身绫罗，却眼中带泪，手有伤痕，怕不是久无所出给夫家打的唷，可不是来求子的？一看便知。”

小少年听了顿觉无趣：“难怪你算不出瘸腿的命。无聊无聊。”于是缠着瘸腿仙人赶紧收摊，两人好赶紧回去吃晚饭。仙人叹了一口气：“是啊，看遍芸芸生平，勘不透你我命格。强求不来啊！”小少年才不听瘸腿仙人叽叽歪歪说什么大人话，熟门熟路勾住瘸腿仙人的脖颈，吊在他身上，两个人就慢悠悠地往家里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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