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潇潇雨歇(1/2)
送薛遇与金泥儿出来的,依旧是之前带他们进来的小书童,他提着盏小灯笼,在前方带路,夜色比来时更阴暗,小书童行至檐下,伸出手竟接了满手滴滴答答,“呀,天下雨了,薛少爷稍等片刻,我去给你取把伞来。”薛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待那小童回来时,将手中纸伞递给了金泥儿,他看薛遇依旧心神不宁,便开口宽慰道:“薛少爷放心,大夫都说了,我家老爷不会有事的。”
薛遇勉强笑了笑:“那你们老爷日后有何打算?”
金泥儿将那纸伞撑开,是一把崭新的油纸伞,恰好能将两人遮住。
“自然是回洛阳了,我家老爷本是汝阳人氏,辞官归乡,日后便用不着如此操劳了。”小书童只想他家老爷能好好将养身子,巴不得老爷能回乡。
薛遇不由感叹:“皇上竟也舍得。”
“官衔不过虚名,我们老爷才不会在乎。他一心为民,那不论在京城,抑或是洛阳,都是一样。”小书童说起他家老爷,黑夜里两眼都是亮的。
“邹大人胸襟气度实在令晚辈佩服。”
小书童得意地笑了,夜色里清秀的脸十分好看“那是自然!”他又道:“对了,薛少爷。老爷自从接手你的案子之后,时常提起你呢。”
薛遇不由挑眉:“哦?”心里竟隐隐期待起来。
“老爷说,起初只觉得你颇骄纵、软弱又没心没肺……”
薛遇张了张嘴,试图转移话题。
“可后来老爷又说,你是这样,但也不全是。若说你骄纵,骄纵之人大多自命不凡,可你却是有满腹才华;你一直知晓事情原委,却选择装聋作哑,实则是为整个太师府妥协;你看似毫不在意,倒不如说你胸有成竹,自然显得云淡风轻。”
骄纵是因负才傲物,软弱是为委曲求全,淡漠是已洞若观火。此子胸有沟壑,内有乾坤,分明是金鳞,哪里是那池中之物。
薛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坦然接受了这中肯的评价。他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地望着这张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的脸道:“明明是那么大点的孩子,说话比大人还精。”
小书童正色道:“大人读的书,我也读,大人做的事,我也做,大人懂的道理,我也懂得。在我看来,并未有差别。”
薛遇边走边笑着摇头,这小书童颇对他的胃口,“我看你胆子这么大,又能说会道的,想必跟着邹大人学了不少。”
小书童道:“我原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小乞丐,三生有幸能让老爷收留我,他教我读书写字算术,把自己会的毫无保留地教给我,将我视如己出……”他顿了顿,“老爷一定能好起来。”
薛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一定会的。”
小书童重重点了点头。
三人在后门止步,小书童拿着伞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恕小子不便远送。”小书童又一本正经道:“薛少爷,我方才回去取伞,老爷让我带句话,若是不愿,不必做道不由衷之事,来日方长,愿你能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薛遇道:“多谢邹大人教诲,薛遇记下了。”
“薛少爷,慢走。”
薛遇正欲走,突然回首,细雨中,那小书童仍在原地,薛遇笑着问:“小书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书童拱手道:“约莫记得祖上姓方,得大人收养赐名方贤。”
第二日清晨,薛纵早早儿地便爬了起来,一脸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将自己拾掇得比以往更加整齐,早饭还未用便捎上薛遇上了早朝。
马车不急不慢地穿过京城的街道,路上有不少早起的店家已热腾腾地开张了。薛遇轻轻掀开了马车的竹帘,深深吸了口气,前夜下过雨,清晨仍有雾气湿润沁人肺腑。他抬眼望去,近在眼前,便是层层叠叠的宫墙和威严壮丽的盘龙檐,远在天边,才是青峦叠嶂,才有渺渺孤鸿。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马车便在那停下。薛遇下了马车,眼前便是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百层石阶,泰安殿的匾额乃先帝亲笔所书,苍劲浑厚的字体沉重地像是沉载了一个国家的苦乐悲欢。殿前两尊神龙石像怒目圆睁吞云吐雾,背脊的姿态却温柔而稳重,龙爪更是收敛了锋芒微微向后收,像是轻轻携着风雨飘摇后那一只自襁褓里微微抬起的稚嫩手臂。两侧的旗帜于风中猎猎翻飞,风吹起了薛遇的袖袍,他就在那风中一步一阶梯往上走。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走来,在天子脚下百层石阶上如同一只只渺小的蚂蚁,有目的地往同一处聚拢。
薛遇尚未封官入仕,便先在殿外等候传诏。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七嘴八舌,不过都是两党相争,文武相斗。秦党以太傅秦度为首,主张变法,以改变大陈征战多年遗留下的衰危现状;而郭党则以左相郭展尘为首,成为秦党眼中“愚昧腐朽”“不知变通”的老顽固。朝堂之中大多拉帮结派暗通款曲,少有如太师薛纵与太保程知同一般从未参与党争的,不过,薛纵即便再怎么事不关己,总有些碎嘴文官对他“关怀备至”。
这时,正有一年迈文官颤巍巍出列,不过是参太师薛纵身为西北军统帅擅离职守,虽体谅他爱子心切,但如今事情已了结却迟迟不肯回潼关,矜功伐能、随意散漫诸如此类的言语,明明是几句话能说好的事,非要扯上古往今来四书五经天地伦常,薛纵听得头都大了,但他今日心情好,心情越好,就越想与他争,一来二去,又有新的官员加入这场唇枪舌剑的争斗,陈钊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火气蹭蹭往上涨,忍无可忍出声道:“是朕,答应薛太师彻查此案,也是朕,要薛太师不必那么早回,薛太师擅离职守,朕罚也罚了,往后不必再提了。”
薛太师行礼,颇为耿直道:“多谢皇上体谅,皇恩浩荡,老臣莫不敢忘。只是,老臣此次擅自回京确实有罪,老臣领罪,往后必不敢犯。”
陈钊赞许地点点头。“但是,”陈钊一听薛纵没完了,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孙大学士,”薛纵转向刚才首先挑起纷争的年迈官员,道:“瞧着您与本官一般大,怎么看起来竟如此老态,您看我,体格健壮得很,怎么看都像四五十岁的,你们文官还是莫要太清闲了,多出去跑跑练几套拳法,光练嘴皮子有何用?”
“你!”那孙大学生气不打一出来,脸涨得通红,竟气出了一脸褶子。
“你看看秦太傅,他老人家,一看便是打过不少拳的,怎么,有空切磋切磋?”薛纵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老头,望着他老态龙钟的身影开口道。
秦度理也没理他。
陈钊适时开了金口:“时辰也不早了,薛太师府上的公子还在殿外候着,先请他进来吧。”
“传——薛遇——”
薛遇已候了半个时辰,终于听见传召,便略整衣冠,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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