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沉舟侧畔(1/2)
张提走出刑部大牢时,天色暗沉沉的,一轮弦月伶仃地挂着,周遭只剩几颗星子零星闪着,初春的夜晚仍觉得凉透了。张提估摸着已过了酉时了。
越靠近大牢的地方越不会有什么人,与他同来的郎中与他道了别,二人便匆匆踏着夜色归家。
张提若有所思,他仍在琢磨着薛遇刚才在狱中对他说的话,一边走一边挖空脑子想,到底是谁要害薛家?
刚拐进一条胡同,张提就被一只莹白的手一把拽了过来,他惊呼出声,猛地转头,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是正一脸不耐烦的程鹤兰,身旁还缩着一只瘦瘦小小脑袋却很大的金泥儿,活像只鹌鹑,正与他面面相觑。
张提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道:“程姐姐怎么躲在这里吓人?我当是谁半夜劫财害命呢!”程鹤兰“啧”了一声,但凡是个姑娘,被人叫老了总会不开心,但她无心纠正,只道:“废话少说。”金泥儿也急切地望着他。
张提却像是故意卖关子地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里等消息?这夜深人静的,多危险啊!”
程鹤兰道:“你去京城打听打听,谁有这个胆子动我?”
张提捧腹,笑得一脸欠揍:“我说金泥儿呢!谁敢打你主意呀?”刚笑完,就觉得气氛不对,程鹤兰脸已经黑了,而被点名的金泥儿则在一旁一脸同情地望他,张提又想起了那把明晃晃的长刀,更觉得春夜里真的是透心的凉,于是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开口道:“薛遇没事。只是受了风寒病了两日,现在已吃了药,想来没什么大碍了。”才见程鹤兰脸色好转,松了一口气。
张提苦哈哈地笑:“程姐姐,要不咱们边走边说?”程鹤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金泥儿则跟在身后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家小少爷的情况。张提又讨好地道:“这个薛遇啊,真是倔驴脾气!吃软不吃硬。若非看在你程姐姐的面上,我是断不会同他说好话的。哎呀呀,一想起来就咽不下这口气。”
程鹤兰轻笑了声,道:“那让他欠你一个人情,不好吗?等他出来了,往后你想讨回来,还不容易?”
张提却低下了头:“他虽说清者自清,但想要证明清白也没这么容易。而且摆明了是有人要陷害他薛家。”
程鹤兰闻言深深蹙了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提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薛遇的考卷出了岔子,恐怕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动了什么手脚。往往一星半点的漏洞便能让人有机可乘,即便是再怎么忠良的话被冠上恶意的揣度或是陷害,届时便只能看皇上怎么想了,皇上信他,一切还好说,皇上若不信他,那便是弥天大罪了。都道是圣意难测,不是光靠他薛遇证明便能证明得清楚的。怀疑一旦埋在心里,便会日渐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往事一一抽丝剥茧地猜疑,往后事事也难免带了试探,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程鹤兰道:“若是动手脚,该怎么动?这会考试卷从誊抄到封卷到批改,皆有层层把关。”
张提摇了摇头:“我觉得总不可能是薛遇自己写的吧。会试试卷最不能大意,平日里也未见他文章有甚纰漏,总不至于他自己挖坑给自己跳。所以我觉得若是有人要动手脚,只有在能接触到这份试卷的人的人之中。”
“那卷子里到底写了什么?”程鹤兰显然是急了。
“我知道的仅这些了。薛遇只是被关着,两日未见有人审他,所以具体写了什么,我也不知。”
“薛遇跟你说了什么?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张提看着她,笑了笑,道:“没,他担心这次针对的是薛太师,只让金泥儿修家书一封给薛太师,劝他不要回京。”金泥儿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程鹤兰叹了口气,不说话,只闷闷地边走边踩影子。
张提深深地望了眼程鹤兰,试探地开口道:“程姐姐,你喜欢薛遇……对吧?”
程鹤兰皱了皱眉,不置可否,只问:“我表现地很明显吗?”
张提笑得眼都挤成了一条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只有那个傻子看不出来吧。你问问金泥儿,他这么小个人儿,成日跟在他家少爷身后,怕是比我更早发现吧。”
程鹤兰转头瞪着金泥儿,金泥儿红了脸,在月色下看不出来,他羞赧地慌忙挪开了眼神,只望着天,程鹤兰见他们都知晓了,挑了挑眉,也大方地承认了:“是又怎样?”
“这薛遇吃软不吃硬,怕是那种小家碧玉红袖添香的更对他的胃口哟。程姐姐这么真性情的姑娘,他怕是发现不了你的好呀。”张提打趣道。
程鹤兰也这么想过,她若能温柔点,将心里存着点那点念想对他一一道个干净,但一想到自己深情款款的模样,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她无意间摸了摸腰间配的一柄短刀,缓缓开口:“就算是他薛遇,也改变不了我程鹤兰。程鹤兰就是程鹤兰,学不来温香软玉那一套。我喜不喜欢他,他不必非得知晓。”他什么都不必知道的才好,求而不得,才最是难熬。
张提敬佩地暗中点了点头,不禁感叹道,薛遇是真瞎。
程鹤兰见程府便在不远处,便拱手道:“今日有劳了。我这便回去了,告辞。”
“告辞。”张提看着她潇洒的背影,程府大门紧闭,便想看到她进去了再走。只见程鹤兰连门也不敲,一个利落的转身,便好像飞燕般灵巧地跃上了墙头,再轻轻往里一跳,便不见她声影,连落地的一丝声响都没听到。张提也觉得自己瞎操心,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跟着金泥儿转身走了。
金泥儿正欲与张提辞过,便见张提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于是开口问道:“张少爷怎么不回府?”
张提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知道信怎么写吗?”
金泥儿挠了挠脑袋:“不就是不让老爷回京吗?”
“你让他别回来他就别回来?”
“这……”
张提无奈地叹了口气,“带路,我教你怎么写。”
这天深夜,薛遇正倚着墙沉沉睡着,四下里静悄悄的,能听到两三只老鼠正在墙角吱吱地啃着早已黑得瞧不出原样的单薄被褥。牢里自然远不比薛府舒坦,薛遇显然睡的不好。快天亮时,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娘,梦里的阮从容,依然是那样的眉眼温柔好看,从发梢到裙角,全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那是在他的书房里,房外阳光明媚,再明亮的光透过房屋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也是柔和的,她就在那片柔和的光中,阮从容坐在书桌一侧,给一个白净如玉的小少爷念诗,薛遇认出那约莫是五岁时的自己,他那时什么模样他已记不清了,即使在梦中也像是裹了一层雾一般看不清面目。但是阮从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连她念诗时的声音,也真实的不得了,正如她人一般的温软柔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