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2）
怀瑜引着我沿石梯一路向上，我一面跟着她攀爬，一面却也不住地回头观察周围。阴华泉水球正下方的房舍内，那四团火焰越烧越旺，黑烟高高腾起，携来熟悉的、焚烧尸体的味道。
忽然——“阿瑜啊，又有外面的人来了？”
我扭头望向高处，一名穿着棕色短褐背着背篓的老人扶着石壁向下走来。此人除去身上魔气浓郁得逼人，以及肤色带着长期晒不到太阳的不健康的惨白外，与外界之人无异。他迎上我的目光大方地打量我，眼神中全是好奇。
怀瑜笑着点头：“嗯，是七杀大人请来的客人，我要带她去见宁姑姑。”她说着，已经自觉地让到石梯护栏那侧，为老人让开了路，我忙不迭跟随她的动作同样倚靠到了护栏上。
“哟，那可不能怠慢！你们别回窑里了，我下来的时候宁阳在客室门口，你们去那莫错过！”老人说完，竟转过头来，笑眯眯地主动和我搭话，“客人好哇！您自外面来，可知七杀大人她老人家最近可好？”
我硬着头皮答道：“还……不错。”
“那就好，”老人很满意我的答案，又追问了一句，“上次何司珍让处理的木材和麻料都封在下面一个月了，不知道太阴大人那边何时安排人来领这批？会不会误了七杀大人的差使？”
姑冼让禁锢之间的人处理木材和麻料做什么？而且听他的意思姑冼不是第一回这么安排了，是回回都交给何济明亲自过问，还要由太阴祭司、也就是骆丰来领走？他们在禁锢之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这一考虑的功夫，我就没能及时回话，而这名禁锢之间的老人见状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嘿”了一声，抬起右手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瞧我这张嘴，现在不让说这个，您就当没有听到，我先走，先走……”语毕，他飞快地扶着石壁下到了低一处的石台上，转身进入山洞中。
“姐姐，我们继续走吧！”怀瑜的声音自我背后传来。
我视线仍投注于老人消失的洞口：“……这件事让我知道没有关系？”
“大家做一些偃甲材料换东西用啊，很奇怪吗？”怀瑜自阶梯上下来，绕到我右侧挎住我的手臂，她仰起头笑嘻嘻地对我说，“走吧~我们去客室找宁姑姑~”
“好吧……客室。”我顺从着她的动作转身。
又向上爬了两段石梯，沿石壁上的木栈道绕了几百米的距离，怀瑜带我来到一处没有接着阴华泉的洞口。巧的是，我们尚未入内，却先有一人自其中走了出来。
来者是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手提一个鸟笼，鸟笼中立着两只灰色的偃甲鸟，与禁锢之间的其他人相比，身上魔气淡到几乎没有的她显得十分扎眼。她同怀瑜一样身着陈旧的白色长裙，但肩上围了块棕绿色绣了烈山部标志的披帛，脖颈和下巴线条圆润，丰唇高鼻，长眉大眼，乌黑的头发被和披帛一样颜色的布巾裹住，显得十分慈祥温和。她见到我们尚未开口，眉眼先带上了笑意，而怀瑜抛下这一路上所有硬板出来的矜持，小鸟一样扑到了她身边。她抬起右手轻轻拍了一下怀瑜的头发，又拿回至胸前，整肃仪容向我低头行礼，口中道：“星罗城天梁祭司宁阳见过展榕大人。”
我本也已经抬手向她回礼，听到她的话一时震惊，甚至忘了例行的反驳：“你！你是现任的天梁祭司？！”
“是，”宁阳直起身体，恭敬地答道，“‘魔化族人职司隶属天梁’是绵延三百五十余年的传统，自您起始。”
往前数三百五十多年，那时候还是“展榕”的顾小鱼确实有在瞳的吩咐下，用烈山部平民培育过魔化人，难不成那些残忍的手段没有随着流月城陨落而消失、反而被传承至今？老天爷，这都造的什么孽……我心中难过，不禁闭目垂首。
宁阳看我脸色不好，专程解释道：“此处族人所带魔气皆为先天自带，而非后天培育。天梁职司历经多年传至我手中，已变更为掌管禁锢之间内所有人之功过赏罚，以及助他们死后轮回往生，故而内外更多称我为‘引魂使’。”
所以现在这里的魔化人不是培育的？那就好……等下，先天自带？
我好不容易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们又不是魔，魔气怎么会天生就有？！”
宁阳摇头，她拍了一下怀瑜的肩膀，向上方微扬下巴，示意怀瑜先走，待到怀瑜一步三回头地走上石梯，她才走近两步，降低音量继续道：“烈山族人、尤其是那些有多年传承的贵族，偶尔会诞下带有浓郁魔气的魔化子女。虽然近百年来数目已锐减，时至今日仍有数百人之众。先祖代代历任引魂使，也曾查过其中缘由，然而一无所获。”
所以，这就是烈山部有魔化人的原因？生不生魔化人全看运气，而贵族里格外容易出现，这种事万一被修仙门派的人知道，现如今的烈山部高层就全完了。有这样一条理由在，只怕姑冼、十二、姜善他们其实远比在外展现出的还要团结。既然如此，为什么知道真相的骆丰仍然计划在姑冼和姜氏间制造嫌隙？又是为了什么要把魔化人交给雷严？退一万步说，他当真是只为了钻研让骆江逃走的办法，他们兄弟俩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把魔化人偷走的？难道正是那个运送偃甲材料的途径？
在我思考的时候，宁阳并未停下自己的言语：“……七杀大人已预料到您会有此一问，便托我转告您，‘若有不解，去问展榕’。”
看着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挑起眉：“去问展榕？你刚才还在称呼我为‘展榕大人’，现在说这话却一点都不奇怪……看来我偃甲人的身份在你这里也不是秘密啊。”
宁阳低声道：“我常年修炼阎罗大神授下的‘魂魄指引术’，天长日久可透体直视魂魄所在。您灵台处重重灵力拱卫下藏有一缕命魂，想来那正是展榕大人。”
有命魂在灵台？为什么不是心脏？难道展榕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移动到了我的额头？可她为什么要到灵台……对了，灵台……第一次见叶海时他就说过，谢衣那些遗留的、致使我化灵的灵力就发源于此，也就是说，额头正是我的命门。莫非她是想无声无息地从内部将我消灭掉，然后占据这具身体？！想到这里，我出了一身冷汗。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姑冼说对了，我确实从一开始就不该信展榕。否则一旦被她得逞，我只怕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冷静一点……我是在青玉坛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在意识中和展榕交流，或许她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移动到了我的头部。她等了那么久都没动我，说明她尚未准备好，而这正是她屡次三番协助我脱离险境的原因。这样一算，我就还有机会。
到了此刻，姑冼建议我来这里的第三重原因出现了……我靠近宁阳，直至到她面前两步之地，屈膝请求道：“请允许在下借用少许阴华泉、辅以魂魄指引术，将展榕祛除出这具身体！”
“您不必如此！”宁阳立即伸手将我托起。我抬头，她轻叹一声，遗憾道：“展榕大人的命魂位于您灵台内中，被破军大人的灵力包裹，这些灵力于魂魄指引术而言是一重阻碍。若想将其引入阴华泉再导向轮回，须得先开启此处，再去除内里的灵力。”她以右手食指轻点自己的额头两下。
先打开我的脑袋，再去除那些谢衣的灵力？这种方法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我泄气地抱着胳膊转身望向阴华泉。
“不过……”
“不过什么？”我忙转过头来。宁阳继续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是您能找到办法，使这些灵力无须以上步骤，可以安然转移至其他事物之上，再请他人施用魂魄指引术，事后将灵力导引回来，此事便能两全。”她招手示意我附耳过来，传授了魂魄指引术，末了又递给我一个小瓶子：“内有阴华泉泉水一两，我已施过法术，足以保泉水内所含阴气可维持半年。”
“多谢。”我稳住颤抖的双手，小心接过那个瓶子，根据触手时冰冷透骨的阴气确认她所言非虚，不由得将它紧紧捧在胸前。上次在自闲山庄时，我隔着展榕的灵力把灵力注入还家中、还家内的灵力助我将她驱赶走时的情景。如果把这个过程延长，不就是安全转移我的灵力的办法？我把魂魄指引术教给屠苏，再把阴华泉水给他，让他施术赶走展榕，这样我就能活下来了！
“看来您心中已有成算，”宁阳笑着侧身为我让开通向洞穴的通路，她仰头望向漆黑一片的洞顶，又道，“天色已晚……还请您今夜暂且宿在此处。明日这个时辰，若是您还在禁锢之间内，我会让瑜儿为您重新安排住处。”
说完这些，她弯腰拾起我搁在脚边的灯笼，来到洞口前，摘除提杆后将之悬吊于右侧的内部石壁。做完这一切后，她沿着怀瑜离开的路线拾阶而上，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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