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2）
此后我好几天没有离开船舱半步。不是因为为谢衣和我的事伤心，相反，正是我一觉醒来，却发现即便是那样深刻强烈的记忆，也像其他记忆一般开始褪色，到了今日，我已经彻底不再为和谢衣的那些事伤心，这情形……实在是太可怕……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我这个本应在三百多年前就该死去的穿越者存活至今要付出的代价？那是不是任其发展下去，我会彻底忘掉谢衣，忘掉屠苏，甚至连我自己都忘掉，变成一具没有爱也没有恨、徒留一具肉身的躯壳？
……爱……
谢衣……
我把脸埋入膝盖中，回忆着通天之器呈现出的场景，再次试图逼着自己像月圆那夜一样流下眼泪，却一滴都挤不出来。
“——小鱼妹妹，吃点东西吧。”红玉的声音响在了我头顶。
我拔起头。“红玉姐，你放在旁边就好，我一会儿就吃。”我说。
红玉将托盘放下，坐到了床边，心疼地捋着我的头发。“妹妹，百里公子让我劝你一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和谢大师的事都已过去了三百余年，若是耽于其中，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耽于其中，可是……我根本做不到。我窝在这里，其实都是逼着自己去伤心，正常人哪有逼着自己伤心的？”我仰起头，天顶上的灯随着沦波舟的前行一晃一晃，“或许当初我应该听谢衣的话，找回烛龙之鳞然后回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下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感情都没有。那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攥住了双臂。
红玉捋我头发的手一顿，她收回手伸入袖中，从口袋里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块薄木头，是那夜我没有寻到的偃甲鸟的翅膀碎片，第二样……是一卷帛书。她先是拉开我使用的床头柜的抽屉，将碎片和偃甲鸟、通天之器放在一起，说道：“那夜你睡着了后，大家又帮你找了两遍，最后在小铃儿的衣摆上发现了它。如此再拿给乐眺大师，或是叶公子，便可修复谢大师的偃甲鸟了。”
红玉又把帛书放到食物托盘旁，轻声道：“此物是我们刚到安陆时，乐眺大师送来的另一卷帛书，上面记载了百草谷所知的天梁祭司展榕的生平。当初姐姐钻了牛角尖扣下了它，耽误了诸多事宜，姐姐向你赔个不是。”她双手一叠，便要福身行礼。
“红玉姐你别这样，”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我和展榕本就是双魂一体，你谨慎些是应该的。”
“并不只这些……”
她神色变得哀戚，摇了摇头，突然坦诚道：
“我见过谢大师，也见过妹妹你。”
……
我松开了握住她胳膊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三百多年前的安陆？”我问。
红玉点头。
“我曾有一位主人，她的子孙后代于数百年前迁入安陆，我亦跟随他们在安陆生活过一段时日。”
“那年妹妹初至安陆，逢人便打听千年古镜的消息。恰巧我那主人家正有一面赤风古镜，便借着陪人看病的由头和妹妹说了两句话。那时我注意到你身上有我辨识不出的恶浊之气，为求稳妥，我隐下自家情形，向你推荐了城郊那座废弃的王家别院。如此想来，妹妹传音告诉谢大师的古镜，便是王家的镜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时初见，红玉说我“贵人多忘事”，我还以为她说的是在琴川客栈外她那惊鸿一瞥。
“你在去王家后便没了消息，”红玉道，“时隔一月，谢大师亦至安陆，开始打听你的行踪。我同他交涉后这才得知，你寻找千年古镜是为了救人。我心里愧
疚，便随他一同到王家别院寻找你的踪迹。”
“你们找到了什么？”
“王家别院面上如故，内里却一片狼藉，连那千年古镜也彻底碎裂。谢大师自废墟中寻到几块断裂的白色玉石后甚是慌张，直道那是他为你做的护心之物，你已经出事了。他取出一枚蜃珠，以秘术重现了当时情形——当时，你以自身灵力哺育古镜，将古镜转变为魔域入口后，尝试以法阵捕捉魔气，却不料……”
红玉因情绪激动，一时无法开口继续述说，抿着嘴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讲了下去。
“却不料，自魔域入口中伸出一种模样极为可怖的藤条，你灵力有亏，抵挡不住，被……被藤条拖入魔域……”
“……魔域……”
红玉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贴近到我脸前急道：“妹妹，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你定是在魔域中有了奇遇又回到了人间，这才存活到今日！”
我凝回视线，红玉眼神里全是愧疚、后悔和担忧。我注视着这双眼睛，知道她是发自内心地关心我、想要补偿我，但或许是这几日一直在思考盘算，今天我的脑子转得比往常都要快，用超出平常好几倍的能力把几件事融合在一起，拼出了一个猜想。在这猜想的指引下，我还是慢慢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可你之前……是真的把我当做展榕吧？”
红玉愣了：“小鱼妹妹？”
“我说，你在看到通天之器、印证了我所说的‘双魂一体’这个事实前，还是在心底里更偏向于我是失了忆、或者说是装作失忆的展榕。”
我看着她被说穿心中所思后瞪大的眼睛，继续道。“所以你直到今天才敢说出认识我的真相，把帛书交给我，”我阖上眼帘，脑袋里闪过花洛城讲他们的消息来源，以及自闲山庄里红玉道破展榕身份时说的话，“紫胤真人，即便在二百三十年前，都是当时修仙界最顶尖的大人物，既然你是早在秦陵之变前就跟随了他，‘顾小鱼’和‘展榕’容貌基本一致，这一点对你来说并不难查。但你在早就认识我本人的情况下，一点都不往‘顾小鱼’上偏，还是认为我是展榕，为什么呢？”
我回忆着骆丰被藤条袭击时的情形，轻声道出真相：“因为那个蜃珠重现的场景里，我死得不能再死了，对吗？‘顾小鱼已经死了，展榕和顾小鱼长的一模一样，那现在的这个活着的就是展榕’，这才是你对我产生这个认知的原因。”
红玉更加焦急：“错认你为展榕是姐姐的错，你如何说我都无妨，可是妹妹，那场景其实不能说明——”
“红玉姐，”我咬着牙打断了她，“在青玉坛的时候骆丰也是这么死的，我亲眼看到了。你想让我给你讲骆丰死时的细节吗？”
红玉终于哑然。“小鱼妹妹……”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红玉姐，今天这样的局面，不会因为有没有你推荐镜子或者是隐瞒事实而改变多少，我不会怪你，你也没必要责怪自己。”
“你去和屠苏他们吃饭吧，我想……静一静。”
我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红玉幽幽叹了口气，嘱咐我道：“那姐姐先走了，你……一定要照看好自己。”她起身离开床边，走出船舱，并关上了门。
随着大门闭合发出“嘭”的一声动静，我眼睛睁开一条缝。
我，顾小鱼，是一具本该因为那魔域的怪藤死掉的尸体。
但这具尸体，在两百多年前被另一个灵魂用着“展榕”的名义作恶，虐杀了无数安陆的孩子；又不知是盗取还是如何操作了烛龙之鳞，没能及时修补裂隙，害的那么多人穿越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最终被乐无异他们击杀于巫山。半年多前，“
神女”从巫山的一棵树中醒来，结识百里屠苏，和他一起跌跌撞撞走到了今日。从在巫山醒来的那天起，我就坚定了想法，觉得不论在这个世界遇见什么都能接受得了，可……事到如今……面对这个“死人”惹出来的诸多事端，我如何还能说出那样的大话？
我是怪物吗？我被拖入魔域后又发生了什么？如今和其他穿越者一起回家，是不是我现在唯一的努力方向？
我眼睛扫到挂在墙上的还家——现在我终于明白“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的意思了。
谢衣啊谢衣，当初你造它的时候，可曾预见到我有一天会纠结这样充满哲学意义的问题？
我口中忍不住喃喃：“behat'<B>。”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嗤笑。
仗着此时周围没人，我直接开了口：“展榕。”
［我在~］脑海中，展榕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个不谙世事而娇气的小姑娘，［喊我的时候别这么苦大仇深嘛~我可一直在救你，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这么说我反而笑了。“如果不是叶海和历真及时赶到，屠苏他们就被你杀了，这还叫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哎呀，一上来就让人家就说这么敏感的问题，别这个样子吗~］她“嘤”了一声，［不如问我点别的？比如烛龙之鳞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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