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1/2）
两年前，除夕。
各个派系的大小军阀们还在一片混乱中情愿或不情愿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新年换旧岁，仿佛让所有人找到了个适当的理由，做一把暂时的和平主义者。
岳剑云推门进来的时候，毕元锡正伏在案上削他那一尺长的木头柱子，办公桌上零零碎碎的还放着几段大小不一的木头，木渣和刨花也洒了一地，全粘在地毯上，自己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一点没沾上东西。岳剑云饶是习惯了上司的作风，自己也没什么强迫症，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师长，乔局长说晚上定了桌席，要请您吃饭。”
“不去。”
“……人已经到了，现在在楼下会客室。”
毕元锡停下了刀，稍稍抬了抬眼却没看岳剑云，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毕元锡其实来齐州城没几个月。他来这之前一直是给他老子顶在毕家地盘的最北边，剑拔弩张的前线。毕司令膝下两儿一女，毕元锡最小，却不是一般幼子那样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相反，却可以说是相当地颠沛——毕元锡是到二十岁出头，才知道自己有个司令老子，不是个孤儿，在那之前，拉扯他长大的外祖父的说法是，他爹娘去关外谋生，没走出关便死在了路上。而毕司令依着突然冒出来的老丈人的绝笔和信物，在陵州东边的山野里找到这个便宜儿子时，没有预想中的父子相认抱头痛哭，而是先被当头轰了一炮，还是土炮。因为那个时候毕元锡走投无路，已经拉起山头做了山大王，以为山下那群乌泱泱的丘八是来剿匪的。后来跟他那个司令老子回陵州城时，甚至坦然地把自己一帮土匪兵全带了回去，毕司令也是个心大的，直接给这帮人入了编，又多添了些人，让毕元锡领兵。毕元锡打仗不像他那个正经军校毕业还留过洋的大哥那样规规矩矩，而是基本上没什么章法，在旁人看来甚至有些随心所欲，但是不知道是运气还是什么，倒是胜多败少，帮他老子划拉了不少地盘。
“那便去吧。”毕元锡撂下刀，掸了掸手，“这里找人来收拾收拾。”
毕元锡一下楼，就见警察局长乔远正跟自己的几个卫兵插科打诨，乔远比毕元锡大不了几岁，人也长得还算英挺，也不爱摆架子，虽然整天笑意逢迎的，倒也不是特别讨人厌。加上他本人是东昌人，跟很多毕家兵都是同乡，这几个月倒算是毕元锡府上的常客，虽然经常是不请自来的。
“毕少爷，今天是除夕，我寻思了一圈，就你我在这齐州是孤家寡人，一起吃个年夜饭热闹热闹。”
“乔兄客气了，本应是我先来请哥哥才对。”毕元锡对乔远礼节性的弯了弯嘴角，接过了岳剑云手里的外套。
乔远愣了一下，不禁又在心里默默感叹，要是不知道这人早年的经历，真的能被他这一副颇有修养的公子壳子骗过去。两人乘着乔远的车，从毕元锡住的城西一路开到了城东，停在了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跟前。
“毕老弟刚来齐州不久，怕是还不太熟悉齐州城里的好去处，今天带你来尝尝齐州城最近很出名的淮式菜，正宗的很。”乔远先下了车，门口的伙计眼尖认出了人，立刻堆着笑迎了过来。虽然实实在在的说，齐州城是毕家的地盘，但是认识毕元锡的人并不多，一是他刚来不久，二是这位也不怎么爱露面，城里能说得上话的几位和他的关系也只是打了个照面的程度，市井则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了。毕元锡出门穿的是常服，深灰色的毛呢大衣把军人的凌厉也包裹起了几分，伙计只当是乔远又结交了哪位商行管事还是富家公子什么的。
伙计把二人引进包房，包房里侍应的小姑娘已经笑盈盈地等着了，待二人落座后，麻利地摆上了几小盘雕成花式的瓜果，倒上茶，退到了一边。
毕元锡是个北方人，又是在山野滚大的，其实对吃食的讲究不是很大，平时下馆子也最多就是去去家乡人开的小菜馆。但是从一进门到落座，看着这小姑娘花花绕绕地摆弄了一阵，也是有些莫名的熨帖。
“秦老板在嘛？”乔远倒是不以为然，夹起个被削成兔子样的甜瓜块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
“乔局长，我们公子在后院呢，白天刚从老家那边弄了一批冬笋，说是不拾掇拾掇的话容易烂，就白瞎了这么好的食材，厨房忙着贵客们的年夜饭，别人又都不会，只能老板亲自下手了，晚上楼里开始上客了还没来前头，估计是没弄完。”
乔远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小姑娘也是个爱说的，竹筒倒豆子地就把自家老板的行踪交待了个底儿掉，不禁笑了笑。
“你家老板就对个吃的最上心，也没旁的事，就想问问你们老板上次送的那个酒还有没有。”
小姑娘变戏法一样又从橱柜里拎出一个雕花的小木桶，“公子早几天就交待好了给您备着呢，还说这种天气不比秋天了，让先给您温上。”
“好，好。”乔远也算是在请的客面前赚了些面子，嘴咧到了耳朵根。转向了一直没出声的毕元锡，“二少爷往年都是在前线风餐露宿，今年也算是能歇歇了。”
毕元锡转了转茶杯，“也没什么歇不歇的，我跟我手下这帮子弟兄，苦的甜的，什么日子都过过，如今在哪都一样。”
乔远摸不清他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本来想着这刚来齐州坐镇的二少爷从小没爹没娘的长大，心思比不得毕家那个八面玲珑的大少爷，想引点话出来，摸摸这毕家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了，毕元锡这滴水不漏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多谈。大过年的，乔远自己也不想再费心思去钻营什么。
菜已经上了，一水儿的淮式菜码，小姑娘端着两个小白瓷盅，在二人面前分别放下，掀开盖子，热气里带着鲜美的肉香，蒸腾着冲上鼻尖上，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狮子头卧在汤里。
毕元锡对吃的显然是比对乔远的话更感兴趣，乔远也扯开了话题，两个人开始说些不痛不痒的，倒真像是在吃顿正经年夜饭了。
“财神来咯！恭喜发财！”楼下的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道年轻女声，毕元锡循声从镂空的窗棂望出去，一个带着假髯也盖不住满脸稚气的女孩子，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红官袍，抱着个元宝样的盒子，正象模像样的给食客们分发红包，连在底下带队等着毕元锡的岳剑云他们那一桌也都分到了一个个精致的小红包，除夕夜大家心情都不错，被这标新立异的女孩子这样一弄，更是愉快了不少。乔远也听到了动静，“那应该是秦老板的妹妹，这小丫头就是爱折腾些新鲜玩意儿。”女孩子绕着厅堂发了一圈，还站在中间仿佛意犹未尽。
“秦锦，滚回来。”
这声音靠的极近，虽然不大但却很清亮抓耳，毕元锡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楼下，不禁微微一惊。包厢外的走廊上侧站着一个人，隔着窗棂看不太清楚长相，穿着一身极普通的衬衫西裤，腰上却不伦不类的系了条白色的围裙，可能是问哪个临时做事的姑娘还是老嬷借的，隐隐约约仿佛还能看到些花边。毕元锡倒是没见过这种扮相，刚想仔细看看，人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