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海关申报通道的明哥仔细地把面前这台机器人的货品翻了翻，克里斯光谱测量仪，二十七条转基因链的DNA引物，都是国家批准的进口物。他拿过机械人的圆形护照徽章，贴在显示屏上，文件投影立刻显示出来了。明哥皱了皱眉头，向机器人身后的另一位机器人指了指：先生，麻烦你站到黄线后面去。

塞纳的风俗，是越像人类外表的越尊贵。后面那台服饰考究且质地昂贵，极其像人类的机器人往后退开一步。第一次入境大厅的扫描显示了这是两台机器人。这边明哥开了“芳华海关小助手”，扫了一下正在过关的这台机器人。凡赛尔中央大学的特聘研究员，年龄39岁，各个选项都是绿勾勾。过了，他把徽章还给了机器。

机械人脖颈上有一条黑线，人类没有，而机器人的瞳孔在经过特殊波长光线的照射下，会有一种特殊的蓝色光线。这一位机器人脖子上有伤疤，虽然用颈链遮挡，但挡不完全。他眼睛里的蓝色光泽一闪，将月牙形的徽章递给了明哥。月牙形的徽章是一种特殊的护照，据说是国家科研机关的任职人员专用，明哥曾经见过前辈们用异样的眼神看过持有这样的徽章的人。那时候是两三个人类带一台机械人，一台机器人，或者是一个人类带一台机械人。克隆人是从来没见过的，克隆人有人权，绝对不能被用来进行试验。

后面的大人物走了过来，明哥深吸一口气。“芳华海关小助手”哔哔叭叭叫了一会儿，绿勾勾又显示了出来。过了，他把白色的月牙还给机器人。大人物目不斜视地走了。

抑郁症的患者并不会太注意整洁，李斯特有段时间相当奇怪李洛为何这样讲究。李洛长得很打眼，往人群里一站，是那种必然会让人多看两眼的样子。李斯特自觉自己的审美就是被李洛定义的，看到李洛这样也没太多心，直到他们亲近的时候，李斯特才隐约感觉到李洛是想遮掉身上的伤疤。

克诺索斯又在和安娜里德尔打仗了，有回家的，有逃难的，有移民的，有游走多方的，这边团聚的家人在欢声笑语，彩色的氢气球在孩子手里飘，那边的老太婆目送残疾的儿子走远，哭得稀里哗啦，老太婆还被假牙呛得捂着胸口咳嗽；远处还有西装革履的机器人、机械人和人类匆匆走过，嘴角向下，推车生锈的铁车的中老年乞讨者弓着背，把衣服卷到肚皮上，裤脚磨破成一缕缕碎布，靠在手中的钢筋建材上睡觉。他们装作陌生人，穿过人潮汹涌的海关。伊诺伊特在扫描中和机器人的扫描图相似度达到95%，难以分辨区别，二人此次凑巧，溜回了克诺索斯。

离开塞纳前，夏洛特·肯特身体过于疲倦，无法送客，阿尔弗雷德把她送回去后，亲自将李斯特与李洛带到了澜光城外。他们是澜光城内长得极其像人的东西，澜光城外只有铁皮的机器人没见过太多这样好看的生物，三四个一起从铁笼子一样的房屋里探出头来。机械人受人类影响深远，一夫一妻制、单一配偶制度和人类大多相似，但机器人并没有这样的习惯，性别也是出身富裕的机器人才装模作样扮演出来的，平常人家是三四台机器人群居，分工合作能同时保障收入和生活。李斯特与阿尔弗雷德道别，想起离他们初次相遇，竟然已过去二十余年，还能再见几次也是未知数，往后一生或许再难相见，此刻就是诀别。他们握了握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再也没说话。

李斯特回到车上，李洛在后座已然沉睡。李斯特将车开到最近的旅行营地，下车点了一根烟闻烟味。李斯特不大习惯做亲密关系中的引导者，从小就是李洛引领他长大，李洛对他也没有过恶意或是侵害 — 当然李洛自己总觉得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很不健康”，可李斯特不认可那种所谓的“健康”的关系。那些广为接受的“健康”的关系造成的悲剧难道少吗？人言可畏是一回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最初的关系，但李洛自己这么想，却会让李斯特心里痒痒的。

不习惯也要学着给他支撑。他带着一身烟味回到车上，李洛已经醒来，打开终端投影的计算机。他嗅了嗅鼻子，知道李斯特又自己去抽烟，于是撇了撇嘴巴，递过去一块圆形的护照徽章。

李洛往徽章里植入了一些东西，那个眼神并不尖锐，但低头向上挑，专注而戏谑，平静而毫无犹豫。李斯特认为他看到了从前的洛总，至少是一小部分，所以他接过来之后，装模作样在徽章上亲了一口，打开自动导航：“你的呢？”

李洛拿一枚白色月牙状的徽章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回到克诺索斯后，他们避开了边境坎特米拉，从南方的日落城往凡赛尔前进，一路上二人装作陌生人，风驰电掣兼分开打探消息，一天之内就到达凡赛尔城外。前线讯息在国内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人们反而更加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地要在此刻“驱逐外敌，建设克诺索斯经济”。在李斯特与李洛在汇合前使用了一些遮盖化妆品，把脖子上的缝隙藏起来，扮成人类投宿。旅店的老板娘似乎对李斯特这种长得高，笑起来阳光又有礼貌的类型相当喜欢，满脸堆笑，把引路的二维码传给了两位，“先生来的真是时候，这旅馆今年刚刚建成，设施齐全、干净卫生，地下室还有桌球台、电影院、健身房和VR游戏室，要不是今年新政，这楼根本就建不起来，咱们也根本没有这么好的工作，包吃包住五金一险齐全，你们也住不到这里。要两件房？一间？”

“一间。”

她执意以拿行李的名义把他们送到房间，走之前笑得甜而娇媚。李斯特进门就反锁了房门，把克里斯光谱测量仪拆开，掏出一把检测仪用来检测行李箱和房内，防止窃听器。李洛坐在床上把袖口挽起来，给自己戳了一针药，等他把伤口涂抹好，李斯特已经清理完房间内。他坐在李洛身边，搓了搓脸，疲劳地把手撑在膝盖上。李洛把他搂过来，等李斯特开口。年轻时李斯特还会没皮没脸地“求充电”，现在倒是不用开口，一个眼神李洛就能懂。

“伍尔德身上有GPS，她最后的踪迹出现在坎特德尔和坎特米拉交接点。高桥脱离控制了，坎特德尔被白月….要怎么办？洛，我能怎么办？”

“你想要动，安娜里德尔的内阁需要把路清出来。”李洛说道。

“梅兹·特蕾莎还需要至少一周，”李斯特咬着后牙槽。

“好。”李洛低声说，“明早去塞勒维亚宫。”

塞勒维亚宫毕竟是三百年的老皇宫，名气大了，无数蝇营狗苟的东西都想去沾光。“芳华”也向维尔福提出将主机地下网络迁移至塞勒维亚宫，于是“芳华”就占据了塞勒维亚宫方圆三公里的地下空间，在塞勒维亚宫的顶上修了一座“锦庭苑”，供她的人体投影与各位政要商谈国事。

这晚睡前，李洛给李斯特讲了一件往事。

他说大约三四十年，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那必然是在叶华去世之后，李卿疏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两天，已经快要不行了。李洛说那时他刚刚放暑假，一到医院就见到艾女士守在外边。李洛在ICU外看了一会儿，旁边艾女士一声不吭。李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李卿疏，然后说，李卿疏养你的那套房子送给你，我们一家不在这种事上出尔反尔，但请你尽快辞职，遣散费是三个月的工资。下个月四号起我会接任，到时不希望出太多麻烦。

艾女士站在那儿，低头咬嘴唇，手指掐着皮包带：“我...我和你父亲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们只是....”

李洛转头走了。是什么关系不重要，叶华已经死了，艾没有生下小孩，李卿疏什么都没留给她。遗嘱里李简月分的不多，大部分落在李洛肩上。李简月坐着从东希尔特飞回来的飞机，李洛还要赶着回实验室交接，给警方和生化部队提供信息。明天李卿疏确认身亡后还会有机械人监护权芯片的移植手术。

李卿疏在病房里逐渐虚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不是很清楚，在身边很长时间的一个人类在逐渐离开，而很快他们就永远不再见面了。李洛还太年轻，一下子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后劲。他十八岁的时候，最多只是情绪崩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会儿，发呆的时候用床底下五金箱里的小螺丝尖戳自己的手指，感觉好了一些就把血纸团扔进马桶冲走。

再没有其他表达方式，他去了一趟岱水研发中心，跟现场的安全部生化部队的同事们交代情况。后来他们知道李洛手上有伤，还把他送院检测了一遍。李卿疏患病之前，人们以为岱水通过空气传播，李卿疏患病之后，人们才知道对有表面伤口的人，更加容易感染。它会首先瓦解免疫系统，然后疯狂复制，破坏人体细胞，最后让病人在全身出血和脏器衰竭中死去。

李卿疏是在储藏间和艾女士亲密接触后，由于身体表皮有破损，未经密封型液体保护创口贴的处理，而直接进入实验室导致感染。李洛倒是没有把这个情况反馈给调查员。

岱水最开始是李卿疏的一间子公司的研发项目，在运输过程中出现了一次空难，是自动运输游航机，没有人员伤亡，但掉落在丛林中，通过蝙蝠传染到灵长目，再通过吃猴脑的人类传染开来。子公司在李卿疏死了之后破产了，该抓的抓该审的审，疫苗还是没有研发出来，直到三十年后有人拿他独子的基因做研发，才做出来疫苗。疫苗不同于传统的病毒灭活使机体提前产生抗体，是一种刺激细胞生成特殊载体蛋白的的基因疫苗，科学家复制制造抗原体的基因，打入人体，并让这些基因段指引细胞来生成抗体。这种基因造成的人体反应比起传统疫苗更加强烈，但不含病原体，所以有效期长，也更安全。

用机械语说了一大堆话，李洛在床上翻了个身，打了一个哈欠：维尔福政府强调，为了防止疫苗引起的不适反应，基因疫苗里加入了可降解纳米机械人，只有植入芳华芯片，才能有效控制体内疫苗对细胞的指引。芳华芯片是一个不到半毫米大小的芯片，放在大脑皮层中，但是大脑皮层控制着高级思维，对于细胞级的控制不大可能起到作用，所以很有可能是个阴谋。

这就是你在陈…就是你之前在的那个岛屿研发中心里，想不起来的内容？李斯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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