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那么，在座的各位可以把这当做是近十年来战争资源分配的起点。“
高桥藏把手指尖的激光笔点在淡蓝色三维投影上，他深吸一口气，剩下的几根手指小幅度地、不停地扣着裸露出来的灰色合金。研讨室内密密麻麻坐着同僚，而他一向敬重的长官李斯特·李上将正坐在最后一排，盯着他的三维投影，表情中读不出任何反应。高桥藏继续说，“332年贸易管理放松后，安娜里德尔在重工业、机械人工业和服务业的迅猛发展，替代的人力造成各大城市内人类失业率于三年内逼近78%，想必各位都明了了…”
李斯特这才开始仔细听了。高桥藏9个月前从安娜里德尔西北军事学院毕业，是个年轻的军人，外貌端正阳光，22岁，生于长于安娜里德尔，是普通机型中性能优良的达米尔VIII型。李斯特听他说着12天后凡赛尔围剿的作战计划，听了一会儿，从脑内互联网调出来他的资料：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机械医疗会的军医，母亲是执业会计师，阿伯特机械人培育中心第6.3代达米尔VIII型号…等等，机械医疗会的军医？
李斯特查了查高桥藏的父亲的名字，就知道自己是从谁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了。
“凡赛尔城柯林楠区，历史悠久的贫民窟，外城以东32英里内群山环抱，陆地防守薄弱，空中反侦察机24小时轮换一次，间隔为5分17秒到23秒，此次将首先派出K-11 共22架轰炸敌方防御网，同时300人从反方向，即特华纳区西13度进入15英里半径。此区域存在大量生化医疗设备，医院与研究人员，以及最重要的，“白月八”的地下电缆，以毁坏“白月八”为主要任务，同时夺取科研设备，如果有克隆或实验室造生命体，以存活率为判断标准，32%以下就地处决。”他扫了一眼下面坐着的人们，向李斯特投去紧张的目光。
“太明显。”李斯特说，“不可行。第二方案是什么？”
高桥藏把手中的笔捏裂了，“我…我，那么第二方案是，首先量子炮击东门外的地面防御网，柯林楠东门是长然驻守，此人惯于奇诡之计谋，因此应当先引守军出城，然后迅速包抄合围，同时集中空袭东南79度防止敌方增兵救援……”
嗡嗡嗡，嗡嗡嗡，说了一大堆，读书出来的很容易匠气重，把生死当做课堂讨论。
除了高桥藏之外，剩下新毕业的军校生们絮絮叨叨讲了两个钟头，李斯特关掉瞳孔上的显示屏，直接走上台，“这里不是教室，上了战场便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方案通过的那一位，我会直接带做副官，参与此次行动，剩下的准备在幼儿班里待到退役吧。解散。”
意思就是，这次各位的方案，全部不通过。
指挥室里大概坐了50多个人，50多个都是西北军事学院的荣誉毕业生，只能选一个。当上副官等于宝贵的实战指挥经验，同时也脱离了毕业生毫无军衔、任人宰割的身份，这里面很多都是一路履历金光闪闪的精英们，抢破头都想拿这份经验当做军旅生涯的开始。
李斯特走出门去，10秒之后，无数的笔和和电子记录本砸在了他离去的方向。
“我真他妈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啊！56个选1个，他是真变态吧！”
“哟文正姐，你是觉得自己没底气还是怎么的，这么早就怕了？”
“我｀操｀你妈逼，你他妈才怕了吧，怎么的想打架啊？！”
高桥藏悄悄用合金泥 —— 种拆袋可用的军用修补合金 —— 贴好了被自己抠的坑坑洼洼的合金手骨。皮肤合拢的时候，他站起来：“行了周文正，你声音小点儿吧，别打了，我可是听说指挥室里有带音录像的。”
周文正：“艹…” 她突然站起来，椅子被撩翻，“老子他妈不干了！你们跟这儿慢慢吵吧！”
李斯特只觉得自己机型的听力有时候过于敏感了，走出去100米还能听到这帮新兵蛋子的嚎叫。
这里面有47个，是家里有人的孩子。低收入家庭，或是普通中产阶级的机械人，大多只是希望后代能平安稳定，安娜里德尔新兴不久，并不是从前机械人永远低人一等的时候了，何况现在已宣布独立，谢尔顿·辛德勒辛总统虽然是人类，但将机械人的发展机会看得十分重要。上前线九死一生，对无根无凭的机械人来说，选这条路是刀山火海。??究竟带谁，并不完全取决于所谓作战方案。就好比周文正，满嘴不堪入耳，父亲却是安娜里德尔中心区域区长周砌栏。??另外还要平衡内阁交给他的任务，医疗会的人也必须带上。??他的终端一响，信息蹦了出来：“今晚约会的地方，定在郝丽思楼168层的那家咖啡馆吗？”
“是。”李斯特回复到。
他坐上磁悬浮高速电梯，玻璃窗外云雾弥散，夏季白昼漫长，阳光下起伏的高楼与穿流之间的空中行驶道。放眼望去，高楼尽头漂浮着白色仿生小鸟，从高空撒下空气尘粒清洁剂，淅淅沥沥的明黄色的花瓣形从几千米高空落下，还未降落地面，就已经融化在风里。
电梯停在67楼，瑞德·金和陈泽明走了进来。“老李下班了啊？”瑞德·金是驻守安娜里德尔的人类上将，325年东希尔特与南希尔特的机器人入侵时，就知道了了李斯特和他那新机械军“收割机”一般的名声。李斯特·李防守着坎特米拉方向的白月军，而瑞德·金更多时候是与另一方向的塞纳城的机器人工智能们打交道，“正好陈也在，晚上一起出去喝酒？”
十几年前，瑞德·金刚入伍的时候，就爱约人喝酒，什么高级的贵族马蒂厄，290年欧罗葡萄园的干红，他都咽不下口，说是比加了香精的白水还淡，只爱伏特加兑白酒，如果再兑上柠檬奶，他能放倒一个连。瑞德·金原本属于本恩石人类部队，前线憋着不让饮酒，他从328年回到凡赛尔就到处跟朋友喝，喝着喝着就跟新机械军的几位熟络了起来：“本恩石的那帮东北人，三杯没下肚就晕在桌上起不来！还是你们几位老哥够劲儿，工业酒精喝不倒！”
十几年后更是毫无变化。
李斯特：“不了，今晚有事。”
瑞德·金：“哦对对，那什么，”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泽明，“是那天那个找我们老李搭讪的，是吧？” 陈泽明笑道：“肯定是了。”
瑞德·金神色十分激动：“来来来，老李，都七八年了，终于到了你看开的一天！我帮你在煌上皇定个位置，老板是我兄弟，你们今晚上好好聊聊，是吧，聊完出去玩一玩…”
李斯特笑了笑：“不麻烦，他定好了位置，说是在郝丽思楼的咖啡馆。多谢你了。”
瑞德·金一拍脑袋：“是，你看我这脑袋，肯定还是咖啡馆好，小情人甜甜蜜蜜，哈哈，好啊！”
李斯特淡淡的表情：“电梯到了，再见。”
瑞德·金向陈泽明抱怨：“虽然老李长得帅，我他妈也英俊潇洒啊，这些年怎么就脱不了单呢？”
陈泽明看了看瑞德·金的啤酒肚，秃头，一张五官里每一官都缺了那么些意思的黄脸，和一身油光闪闪的皮夹克，不做评价。他反正马上要去接老婆孩子回家，眼下只想着晚上回家吃什么。
郝丽思楼位于郝丽思街07号，李斯特驱车前往101楼停车层的时候，见一边的公共传输车厢 —— 一种悬挂在半空的电车内银灰色公共交通工具 ——上面下来了高桥藏和周文正，方才骂骂咧咧的女孩被高瘦整洁的年轻男人牵着手，脸微赧然，他们似乎有些震惊地看到便服的李斯特出现，双双低下头，装作没看到一样，溜进楼内电梯。
101外圈有空中花园，黄白色的烟头标志画出了吸烟区的，远望夕阳沉沉坠落天边，流霞烧成一片火光。
李斯特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半个身子靠在玻璃栏杆外，烟味袭来的时候他感觉有些恍惚。机械人没肺，抽不了烟，他心里多年来揪起的、抽搐成一团的感受，渐渐在烟味里被抚平。他这才想起机械人也是没有心脏的。
“能走出来吗？”李思问自己。
李思觉得自己应该走出来了，下个月一过，李洛就去世九年整。被困在原地的人，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黑漆漆的盒子里，每一个人都在向前，怎么只有自己困在原地？
李洛留给他的遗言里是这样说的：
“我希望你平凡地过一辈子，但你的天资或许不会让我这个愿望轻易实现。不过这样也好，这个世道，我希望你能手握利剑，保护自己；手握利剑，也为护住更多的光亮。我爱你，在我一生中，我没有再有过同等热烈程度的感情；我想你开心度过一生，如果我的离去让你难过，我希望你有最终走出来的一天，因为你的幸福平安对我的意义无可比拟，我相信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们也已经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照顾好自己，如果太难过，我可以同意你找一个对你好的人，不过我也不希望你对他/她的感情比对我的更多。（好吧，至少等几年。另外，我给你的东西，任何遗产，你一丝一毫都不许给出去。）
人生是一辆单向四维火车，我不得不下车，但我想你感激身边人的陪伴。不要让自己长久地悲伤，新南方的城墙已经为你的种族打下发展的基础，经济、科技的腾飞与机械人的兴起，安娜里德尔，凡赛尔，克诺索斯，甚至塞纳的土地和希尔特海的尽头，都将为你们繁荣。太阳系有17个殖民地，这应该足够让人类都能与机械人和平地分享这个家园，有灵的生物 —— 无论碳基或是硅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或多或少。我的父亲创造了你 ——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目的降生，他都已经是过去式，我都希望你坚定走自己的路，因为那也是我想走的路。古人说‘未来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将是你们的。’我这些年逐渐看懂了，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情数不过来，你的路艰险，所以虽然我希望你走下去，但同时出于私心，也希望你的担子轻一点。理想固然是好的，但我们都是凡人。好好活着，好好生活。你的幸福平安对我的意义无可比拟。
永远爱你的
Luo Lee”
“劳烦借个火，先生。”李斯特听见五米外有人出声，他回头，半张脸罩在连衣帽里的男人向李斯特身后三米的抽烟中年男人借了外置终端打火器上的火苗。
那个声音和那个下颌，还有那只烟的牌子，李斯特简直觉得自己是太过思念故人，而出现幻觉了。他抢上一步，被重重走过的行人一撞，视线偏离了一秒。等他回过神，扒开中年男人的肩膀，在彻底阴沉下来的天色里，才发现连帽衫男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突然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了。
李斯特用了三秒钟才让理智上线。他低头掐灭烟头，无视的身边中年男人的咒骂，走向楼内电梯，同时向“CSOP议会-摄影师饶海杉”的账号发送消息，“还有五分钟到。” 点击确认发送。
或许是他想太多了。
他对这个摄影师了解不多，就像他对除了李洛外的人类或机械人个体也没那么多兴趣。CSOP议会是国际生态基金会组办的峰会，是分裂前的旧克诺索斯国的组织之一。旧克诺索斯国东临希尔特海，南接塞纳城。这块横亘大洋的大陆是地球上唯二的大陆之一 —— 历史上的五大洲只剩下的这两块，其余或沉入海底，或冰封成原，还有零星的岛困着远古时期的生物或是文明。这些只是传说。如今人类与机械人生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留出丰沃的土地用作生产、畜牧、造林，保护环境与生物多样化 —— 而这一切早已在百余年前自动化。机器人有它们自己的城镇，往往是一层接一层堆叠的黑色四方块，蹲坐在贫瘠的荒漠与戈壁上。埃里克·维尔福骨子里就憎恨着它们，上台后发起了无数灭绝硅基生物的国家号召。
安娜里德尔发展如此之迅猛，与机器人长期死磕埃里克·维尔福的白月军有着不可或缺的联系，毕竟安娜里德尔的量子等级军火产量，在340年六月起，就已占据了世界的89%。安娜里德尔鱼龙混杂，有富可敌国的商人政客，例如如今的安娜里德尔总统谢尔顿·辛德勒辛；也有前来避难的难民和野生生物，前者象箸玉杯，夜夜笙歌，后者群居在安娜里德尔城的普拉区，一人住一个三平方米大小的、铁笼子一般的隔间，夏季温度高达48摄氏度，除了定期从高空撒下的空气消毒剂以外，无人问津；但在这些人中 —— 或者机械人中，也有带来极其抢手的研究成果的专家。
CSOP来安娜里德尔开这种会议，恐怕也是其他国度早就没时间在意生态环境的问题。李斯特是在会议上认识这个机械人摄影师的，那时他就站在李斯特对面，向李斯特展示那一幅白色羚羊站在横穿大地的黑色机械人聚集地方块之顶，低头啃食黑色钢筋的缝隙里，生长出的青草的照片。
现在他也坐在李斯特对面，把餐牌推到李斯特面前：“来过这儿吗？“ 还没等李思回答，他继续说，”我还挺喜欢他们家热巧克力的，向你推荐这个。”
“一杯巧克力摩卡。”李思向饶海杉笑了笑，“还是喜欢咖啡的香味。”
饶海杉：“服务生，一杯巧克力摩卡，要加东西吗？”他询问地看向李思，李思摇了摇头，饶海杉继续说，“和一杯薄荷巧克力。”
李思：“不要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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