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2)
长夜已过。
徐长卿坐在船头眺望初升的朝阳。
与昨夜相反,现在是教主靠在徐长卿肩上小息。他身量比徐长卿要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用手搂抱着徐长卿单薄的肩膀,仿佛将他护在怀里。
被这般压着,徐长卿反而完全不敢偷吃豆腐。
视线逐渐明朗,徐长卿发现今天的江水,比昨日要混浊不少。
老渔夫与儿子轮岗,抬头看远处黑压压的乌云,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不安。
风浪逐渐变大,船身颠簸,坐在甲板上的人只觉被高高抛起,教主也被惊醒。船蓬里的三个江湖人起身,趴在船边不住呕吐,省下早饭。
老渔夫判断上游一带刮起暴风雨,水位暴涨,恐怕年久失修的堤坝挡不住汛洪,继续在江中有翻船的危险。为安全计,他将船划至邻近村庄的码头,劝说客官先在岸上躲一两天,待风雨过后再另作打算。
其中一位江湖人却不乐意,他说自家闺女的出嫁日就在后天,若他不能及时赶回,怕女儿会被夫家小瞧。
争执间,几人全然没有昨夜吃喝时称兄道弟的亲热劲儿,老渔夫反复强调泛洪的危险性,语重心长的话语却被三人用大嗓门压下。江湖人脏话连连,连昨夜被教主捏痛,小渔夫偏帮和稀泥的事都翻出来分说。
小渔夫抱着船桨不知所措地站在岸上。
徐长卿见势不妙,带教主离开岸边。若真有暴风雨,行程再被耽搁,他也分外惆怅,但老天爷不赏脸,着急也没用。
码头上的争吵发展至白热,原本捆在码头木桩上的船索被江湖人解开,老渔夫大惊,冲上前去抓住绳子,忍不住骂出一串家乡俗话,与其推搡起来。
肢体冲撞间,热血上头的江湖人抽出腰间匕首,往老渔夫身上捅去。
小渔夫“啊”了一声,看着爹腰腹间被划拉开一个血口子,摇晃着后退一步,落入江水中。
浪花溅起。
先行动的是教主。
他挣开徐长卿的手,往岸边冲去,随手抓起一圈绳索,跳入江中朝老渔夫游去。
紧接着徐长卿也跑到岸边,拽紧绳索,在手上缠了两圈。
小渔夫回过神,跳入湍急的水中,他水性更好,几乎是与教主同时抓住老渔夫。
岸上的江湖人盯着自己匕首上的血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和魔教妖人同流合污的,本都该死。”他为自己的举动找到理由,扔下一串铜钱,与同伴匆匆离开码头。
教主与小渔夫将老人托出水面,徐长卿赶紧伸手将其拉到岸上。黄浊的江水染上些许鲜红,又被下一波急浪拍散,如命运般转瞬即逝。
老渔夫躺在地上,徐长卿从外衣撕下布条按住伤口,却心知他被捅伤脾脏,恐怕凶多吉少。
老人因疼痛面容扭曲,双眼凸起,眼珠子不断寻找自己唯一的老来子,嘴里咳出些水,含糊不清地说:“船……”
教主捡起地上的铜钱串,塞到手足无措的小渔夫手里:“莫慌,我与你先去村里找大夫过来,这里有我娘子照看。”
小渔夫仍看着自己父亲,如置身梦中。
教主只得让徐长卿留下,自己跑去寻大夫。
徐长卿没有出言安慰心神不定的小渔夫。他讨厌目睹他人死亡,只会勾起他的种种回忆,令他浑身发冷。他还留在原地,是考虑到教主不愿冷眼旁观。但死亡总是突如其来,不会因为谁人多一份善心而改变。
徐长卿扭过头,避开那一刻。
当教主背着老中医跑回码头时,老渔夫已然断气。
小渔夫跪坐在地,双眼放空,不敢碰触老父的身体,却也不舍得离开。
老中医发出苍老的一声叹息,弯腰将老渔夫的双眼阖上:“你们是外地人,我介绍村里一家义庄,好生置办白事吧。”
徐长卿对教主轻声说:“我们走吧。”
教主不忍。
徐长卿冷静地劝说道:“我们始终是外人,帮得一时,帮不得一世。这个岁数的穷人家孩子已能当家,再说……办白事,他也有经验了。”
教主说:“亲人新逝,再稳重的人都会方寸大乱,有什么能做的,还是帮了再走吧。”
徐长卿只得听他的。
他们替小渔夫重新固定好船只,又教他将贵重财物随身带好。老中医叫来义庄的人,将老人的尸身搬走,小渔夫浑浑噩噩地受道士摆布,举着香走在队伍前头。
一路风雨萧瑟,卷起满地纸钱。
徐长卿想,若是某天轮到自己身死,不知教主会否也如此上心,亲力亲为。
他为这个念头感到可笑,不再多想。
事情办妥后,他们与小渔夫分道扬镳,前往客栈凑合一晚。
洪水与狂风真如老渔夫所言如期而至,整个村庄都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
吵杂又沉重的一夜过去了。
码头损毁严重,不少船只被风浪掀翻甚至卷走。徐长卿一阵牙痛,只觉老天都在与他过不去。
小渔夫也站在一片狼藉的码头,他仍戴着白色的麻衣草帽,用稚嫩瘦削的身板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像一只落单的蜗牛,双眼因反复痛哭而红肿。
昨天他托人报官,那人却说,这些江湖人居无定所,恐怕难以抓捕归案。
他拽着那串铜钱,一夜未眠。
小渔夫见教主二人来到,仍咧出一个待客时用惯的笑容:“大哥大姐,早啊,我本想先开船载你们过去,但我的船……没了。”
尽管那只是村里某人租给他家的船,却是他与老父最后的落脚处,承载过相依为命的父子所有回忆。
小渔夫犹在笑,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往下滴:“我家也没了。”
徐长卿心知不妙。
他觊觎教主多年,算对教主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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