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2)
早晨七点一刻。
六个壮年男子在棺木两侧左三右三站着,膝盖微曲,担扛肩头,一声锣响,一齐大喊“升棺咯!”
蓄力抬起。
棺木打前,白天曲抱着曲丰的遗像,走在其后,旁边是张思睿牵着之前跟他一起跪的小姑娘。
一路静默,沿街的人家亦关门闭户为逝者让行,除了稀落的脚步声,只能听到绳子和木头摩擦的咯吱咯吱,还有绑在棺顶上不知命运的公鸡,犹喔喔叫个不停。
落棺时,张思睿揽着小姑娘,还有在场的其他女人都转过头背对。
一声长长的“落”后,方又转回来。
他妈和他爷爷去世的时候白天曲还小,只有模糊的印象,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丧事的全程。中华民族是个死生同重的民族,就像以前的住宅,东边是祠堂即庙,西边是家屋即寝,死宅生宅,连在一处。
杀鸡、取血、画地、开土。
是仪式,又像某种对话。
白天曲以前在顺城参加过几次同事父母的葬礼,城市里连爱情都“插针见缝”,各种仪式也只保留人们认为应该保留的部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告别,而今看来,比起“告”,更像“送”。
送别。
不是我继续前行你留原地,而是我送你,去下一段路途。
人人脸上面色凝重,该合阴雨绵绵,但天光却是旷亮,可以预见又是大太阳的好天气。
这风雨说来真是任性,总是不合时宜的阴晴。
棺木放进墓穴,取下绳索,往棺顶倒一罐酒,撒三把米。
开始封土。
张梦德过来告诉白天曲:“往回走,边走便喊他,把他带回家,记得走原路,一定不要回头。”
白天曲胸口钝钝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抱着相框的手青筋凸起,点点头。
泥土一铲一铲落在棺木,溅向两边,开始还能看到棺材的上部,后来只能看到略高的那头,再后来,一切都掩在黄土之下。
沙沙的扬土声中,白天曲往家走,走几步,喊一声“爸”。
“爸!”
“爸!”
“爸!”
声音像是堵在喉头,明明拼尽全力,出口却是沙哑莫名。
走着走着,恍惚间以为无边狂野只剩他一人,而前方亦只余一条路。
从此人生只剩去处,再无归途。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把遗像放到香案后,白天曲回房休息,一觉从中午睡到第二天早上。
他做了很多很多梦,没有剧情,多是某个零星场景,有现实中实际发生过的,也有没发生的,循环往复。
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他小时候在花云的第一个家,他妈在的学校家属楼。那时还流行房子建成一排,前面是大通走廊,他老是在走廊上跑过来跑过去,裤子蹭到一侧堆放的蜂窝煤,管不了半天就灰扑扑。
白敏板着脸吼他,他嬉皮笑脸地撒娇认错,没一会儿白敏就被惹破功,笑出来,拧他的耳朵叮嘱下次不许,然后去给他熬杨梅汁。
杨梅汁又冰又甜,喝一口嘴巴一圈红,沾到衣服上便再也洗不掉。
这一觉睡得累极了,甚至比没睡还要累,以至于白天曲被楼下的笑声吵醒时,暴躁得想打人。
还是那天跟他一起跪着的小姑娘,在楼下又蹦又跳,小孩子特有的嘻嘻嘻扯着嗓子,笑声像是从天灵盖冒出来,尖利又极具穿透力,听得人脑仁都发疼。
白天曲用毯子捂住耳朵还挡不住魔音入耳,气急之下趿鞋下楼,把她像拎红烧一样拎起来。
恶狠狠威胁:“再发出声音我就揍你,知道吗?”挥了挥拳头,“揍哭你!”
小姑娘像被吓坏了,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白天曲把她放下来,刚转身走了一步,就听到身后惊天动地的嚎哭,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竟然以为刚刚的笑声是最高级别的噪音。
他的太阳穴突突发胀,转过去再一次把她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扫视一圈,把人放到院子西边的石桌上。石桌一米多高,四周没有凳子,她自己肯定下不来。
就在白天曲思索要不要把语言上的威胁升级到行动,就听到背后一声怒吼:“白天曲你干嘛欺负小满?”
小鬼灵精看到张思睿,马上从嚎哭变为抽泣,抽抽噎噎,小脸红红,肩膀还一耸一耸。
那叫一个可怜。
白天曲又气又想笑。
张思睿把黎小满抱下石桌,皱眉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娃娃置气,羞不羞。”
白天曲真是欲哭无泪:“她谁家的?”问罢想到一个可能,不可置信道:“你爸老当益壮啊,还给你弄出个这么小的妹妹?”
“你脑子有坑啊你!”张思睿真想把白天曲的脑髓抽出来去邺水河里洗洗,“说什么鬼话!”
“他妈之前是厂里的员工,去年意外去世了,爷爷奶奶嫌她是女娃也不管,大冬天就给她穿一条裤子,差点没冻死,曲叔看她可怜,就把她接过来养在厂里,跟我们一起吃住。”
这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白天曲想。
但张思睿说大人跟小孩置气丢人,他还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决定以后对这小鬼灵精稍微忍让。
毕竟,他也忍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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