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二）（1/2）
因为芳宝斋老板娘被白狐衣枳吓晕过去，看着十分有惧内嫌疑的老板忙前忙后，又是掐人中又是推拉拽兼用想把他妻子搬到里屋去躺下，奈何老板娘人到中年身材没有保持住，楚掌柜忙活半天也没搬动她。闵臻和陌言修两个外男也不敢伸手帮楚掌柜抬人，可老板娘确实是被自己这边的狐狸吓晕的，两人断没有在此时扬长而去的道理，于是只好不尴不尬地杵在院子里，心中默默给楚掌柜打气。
就在楚掌柜第三次坐到地上喘粗气的时候，大白狐狸上前咬住老板娘的腰带，轻轻松松将她拎起来，继而示意楚掌柜前面带路。在场三个中、青、少年的男人从白狐冰蓝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嫌弃。
等楚掌柜叫来郎中时，白狐衣枳已经变回蠢狐狸“阿白”那小小只的人畜无害的样子。据衣枳自己解释，方才灵体刚修筑成，灵力会在一瞬间暴涨进而导致失控，所以她才会露出真身。现在灵体虽成，内里却是空空，需要一段时间吸收灵力恢复修为，而“阿白”的形态是最省力的，也不怕再吓到人。
“在我的修为足够我显现人身之前，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衣枳趁郎中跟随掌柜进屋看诊时对闵、陌二人人语道。
陌言修视线没有落在衣枳身上，也不发表看法，不知道心里在闹什么别扭，面上冷冷淡淡的。相比而言，闵臻倒显得有些热情过头，时不时缠着衣枳说话，对她十足好奇。又说“衣枳姑娘做白狐已惊艳非常，想必人形后连星月都要黯然失色”，又说“总觉得‘阿白’和衣枳简直不是同一只狐，阿白单纯可爱，衣枳一看就是高岭之花，矜傲无双”云云。
夸奖对衣枳来说向来受用，她于是心情颇好地耐心解释道：“食用筑灵草后绝大部分神识休眠沉睡，只留下一小部分支撑肉体活动，故而‘阿白’看起来不太聪明，只比普通狐狸多三分灵性罢了，要把我和‘阿白’分作两个个体来看也不是不行，只是做‘阿白’时的经历我都还记得。”
小院里的叶影被逐渐抻长，午间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日光变得不那么刺眼。衣枳十五年没说过话，眼下谈兴正浓。她声音甜美，闻之令人如沐甘霖，闵臻替衣枳轻轻打着扇子，支了下巴听她断断续续讲些从前的事，听她讲自己从前在九天上如何风光自在，又是如何在历劫时被一个同样厉害但没长脑子的白痴古神索要内丹，两人如何大打出手，她又如何被天雷劈碎灵体弹出神境最终落入凡间。红衣青年嘴角攒着温柔的笑意，等衣枳讲到兴起时总配合地感慨两句，“原来如此”、“闻所未闻”，再及时给中途休息的衣枳递上一杯不温不凉恰好入口的茶水。陌言修故意挑了一个远离他们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白玉扇坠，眼看闵臻和衣枳言笑晏晏，便微不可察地瘪了嘴。
从前衣枳还是蠢狐狸阿白的时候就喜欢与闵臻亲近，小狐狸爱好美色，闵臻这张脸无疑是全天下最大的美色，小狐狸亲近他说来其实很正常。而且作为亲自将小狐狸捡回来并且精心饲养的正牌主人，陌言修跟小狐狸的感情也同样很好，所以就算小狐狸再怎么对着闵臻示好，只要陌言修勾勾手指它还是会乖乖钻回陌言修怀里的，陌小爷就对小狐狸吃里扒外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阿白变成了大狐狸衣枳，能够口吐人言，陌小爷却和她说不上话了。
什么叫自己是上古留存的神族遗脉，是狐族祖神，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嘁，就知道吹牛，什么神女啊，明明就是只狐狸精。陌言修一边想一边恨恨地咬了一口西瓜：昨儿还缠着本世子作揖打滚要糕点吃，才一眨眼的功夫就翻脸不认人。
那边闵臻和衣枳相谈甚欢。闵臻向来能说会道，夸人又巧妙，比冷着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陌言修不知道讨喜多少，聪慧如他，很快发现夸赞衣枳美貌
时小狐狸是最愉悦的，这下衣枳还没变回人身，已经被闵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狐狸眼得意地眯成一条缝，大尾巴扫来扫去，惬意道：“神族尚未没落时，本座在神界可是一直领着第一美貌的头衔，连父神都说他创造风瑛神女和苍渊神女时刻意模仿了本座的样子，可惜只得六分神韵。啧啧啧，现在仙界那些小仙子、小仙君，一个个歪瓜裂枣，品质大不如前，偏偏自以为超凡脱俗，眼高于顶。本座实在看不下去，这才终日躲在神境不愿出世，”她说得有些气愤，小胸脯深深地起伏两下，又忽然话锋一转，回忆道，“不过听说仙界的司命仙君长得不赖，只比无赖白痴没脑子的少语差那么一些些，我曾有心去结个善缘，只可惜他后来和无赖白痴没脑子的少语走上了断袖之路。不过闵臻也是难得的好看了，在我看来或许不输那个司命小仙君呢！”言罢还颇为欣慰地拿爪子拍了拍闵臻的肩膀。
不待闵臻回话，一旁装作看风景实则观察一人一狐许久的陌言修冷不丁出声呛到：“闵臻你可别再夸她了，你哪里就看出她有半分绝世美人的样子啊。她和绝世美人唯一扯得上关系的就是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巴。”说完冷哼一声别开眼去，又轻声嘀咕：“也不见你对那朵山茶花这么殷勤，偏抱着长毛的狐狸左一句‘美人’、右一句‘神女’夸个不休。”
闵臻浅浅一笑，凑到陌言修跟前，奇道：“方才衣枳变成大狐狸的时候，阿修你分明眼睛都看直了吧。你自己也觉得，即便只是狐狸的真身，衣枳也已经足够美了，是不是？”陌言修冷不丁和小狐狸对上眼，忙转了个身，声音冷淡：“我只是没见过九条尾巴的狐狸罢了。本世子还是觉得阿白更好看，小小的多可爱。”
“看来是我误会了。”闵臻作恍然大悟状，垂眸给衣枳梳毛，反倒是衣枳将陌言修的话当真，还怀着好心安慰他：“没事，你还小，以后就能学会欣赏了。”
“本世子不小，本世子已经十五了。”陌言修深深吸气。
“十五还不小么，我都三十万五千八百零九岁了。你呱呱坠地那会我刚从天上掉下来呢。”衣枳舔爪子。
“……”陌言修僵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冷哼一声，“唰啦”甩开扇子给自己扇风。之后直到郎中给芳宝斋老板娘看诊完毕、楚掌柜慢吞吞地做好簪子、两人一狐辞别掌柜踏着残阳回到眷南王府，陌小爷都没有赏脸再说一句话。
用晚膳时，陌言修仍旧冷着脸，飞速吃完饭将沉甸甸的檀木木箸往桌上一拍，一言不发又回了房。
衣枳不解，问闵臻：“这臭小孩在生什么气啊？”
闵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陌言修寝屋的方向，闻言拈起净白骨瓷小盏，垂眸玩笑道：“衣枳姑娘既然还要在人间生活一段日子，就应该知道人间的一些规矩——比如，不要随便说一个男人小。”
“是吗？人间还有这种规矩？不是都说凡人向往长生不老吗，年轻还不好？”衣枳摇了摇头。闵臻抿了一口盏中的鱼汤，浅浅笑了：“人间就是有很多奇怪的规矩啊，衣枳姑娘慢慢习惯就好。”
用过晚饭，夜幕尚未完全落下来，屋檐上的天还是迷离的紫红色，勾勒出屋脊上骑凤仙人小雕塑的剪影。
陌言修早早命人添上灯火，坐在窗边开始读兵书，只是今天夏蝉格外聒噪，吵得陌言修心烦意乱，他踱步到屋外，叫院里的小厮去把树上的鸣蝉粘了，忽一抬头，看见一团白影在远处院墙上蠕动，定睛细瞧才发现是衣枳在墙上懒懒趴着，偶尔甩动尾巴。
衣枳在晚膳时说过自己最近夜间不会呆在房里，她要加紧吸收灵气好早日恢复修为。
“这么懒洋洋的，哪里像在吸收灵气了？”陌言修嘀嘀咕咕。
“
我听父亲说，成仙之人不需打坐练功也能提升修为，衣枳若果真是上古神族，想必行走坐卧皆能吸收天地灵气，”闵臻笑着向陌言修走过来，递给他一罐新鲜的白玉兰，花香扑鼻，“喏，刚叫小荷采来的，夜读时置于案上，可以安神降火。”他笑得意有所指。
陌言修如临大敌：“可别！近来我闻到花香就觉得饿，晚上再传宵夜也麻烦，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怎么会闻到花香就觉得饿，你没骗我？”闵臻皱了皱眉。
“没骗你没骗你，”陌言修捏着鼻子，一边摆了摆手，“你赶紧拿开！”
“罢了，”闵臻见陌言修的神情不像有假，于是将小罐子往袖笼里一藏，挑眉笑道，“先不说这个，我想知道你今天闹什么别扭呢？”
“谁闹别扭？”陌小爷莫名其妙地看了闵臻一眼，抬脚往屋里走，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阿白突然会说话，又自称自己是天上的神仙，你不觉得奇怪？说起来你也奇怪，平日看起来聪明得很，怎么连狐狸的鬼话都信，志怪话本里常说狐狸精最会骗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把那个什么衣枳当个宝贝。”
“难道不是觉得小狐狸突然会说话，变得人模人样，所以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么？”闵臻挑了挑眉，随意拿起一本书翻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望向陌言修，后者盯着书页，脸色被火光映得发红。闵臻心下了然，笑道：“衣枳就是阿白，但也不全是阿白。她迟早会化身人形，恢复修为，最后重回神境。不会很久的……你往后只将衣枳当做衣枳就好了。多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不也很好么。”说完，闵臻将书轻轻一丢，背着手出去了。
不一会，外头传来闵臻和衣枳交谈的声音。
“衣枳姑娘可是在吸收灵气？”
“是啊，城中灵气稀薄，眷南王府中就这株棠梨树边的灵气稍浓郁一些。”
“看来恢复修为需要一些时日了。”
“长则半年，短则两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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