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一)(1/2)
梦境至此便戛然而止。
十五年前那桩旧事的面目仍不清晰,就现有的零碎片段看来只能确定几点。其一,楚些并非普通游士,而是一只修为高强的蝶妖,植芜山上的充沛灵气也属于他,如此看来,他被人失手误杀的传闻完全不可信。至于被楚些尊称为“上神”的九尾狐狸是何来历、吃了那株仙草与否、如今身在何处,实在不得而知。其二,楚些看上了扈江离,后来他究竟是将单相思进行到底还是抱得美人归,是活着还是真的死了,又或者半死不活,亦不得而知。
闵瑧认为楚些凭借这一张大约不输自己的俊脸就足够让无数春闺少女绞碎手帕,扈江离虽说年纪大了那么一岁两岁,但勉强还能在“春闺少女”的队伍末端占据一席之地,照理也应该十分动心。况且楚些多才多艺又多金,椿庭见背,萱堂弃养,简直是送上门来的金龟婿。扈江离嫁过来甚至不会出现婆媳问题,也没人嫌弃她被首阳宗追杀的历史背景。如果闵瑧是扈江离,绝对及时抱紧楚些的大腿,从此与他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然这番言论只换来了陌言修一个白眼,其中嫌弃之意太过明显,导致闵瑧义愤填膺,还欲大谈特谈嫁给楚些的好处,仿佛陌言修就是那个茫茫然有不识好歹嫌疑的扈江离,他不促成这段姻缘决不罢休。
陌言修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打断闵瑧:“我们去看看给母亲打的簪子罢。”
于是去看簪子。
仲夏天,暑气最盛的午后时分,叶子热得卷了边,蝉声聒噪。
乌木马车驰在热浪里,街边行人少见,一路畅通无阻。陌言修用帕子擦了汗,在心里极为哀怨地叹口气。但见闵瑧自在摇扇,通体清凉,就连浑身长毛的阿白也怡然自得,陌言修只好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绕过酒楼招牌,向西南行,很快到了经营玉石钗环生意的琳琅巷子。朝里看,巷口进去第三家,门前一棵遮天榕树的便是芳宝斋。
陌言修一行在拴马石前下了车,没走几步路便没入树荫,凉风习习,叫人身心舒畅。少顷,行至芳宝斋正门口,只见两扇漆黑木门半开,玫铜门环磨得油亮。两人一狐闪身入内,发现店里无人坐堂,柜台一侧陈列数十盒大大小小的饰品,精雕细琢,微微闪光,另一侧的黄花梨木八宝格上错落架着玉石大件,诸如珊瑚宝树、翡翠白菜、八仙献寿玉雕……栩栩如生,不一而足。
说起陌言修给眷南王妃定的这支簪子,委实有些来头。年前入京贺岁,陌言修与太傅对答边防驻军编制改革的一番见解颇得皇帝赏识,得赐两对东珠和一颗西域朝贡的碧绿猫睛石。东珠名贵,且寄托了皇帝纳陌言修入琼林的意愿,是拿来吹牛——额,光耀门楣——用的,不好随意送人。倒是那颗猫眼石,足有成人小指甲盖大,中央纹路清澈,乃上上佳品。陌言修回宛州后自己画了样子,想找工匠打支珐琅金簪来给母亲当做生辰贺礼。然而能够配上这猫眼石的极致掐丝结绳手艺,放眼全宛州,只有芳宝斋一家能做。
大概是听到前门有动静,掌柜连忙从院里迎出来,大白褂子,米黄蒲扇,面相憨厚。他躬身作揖,笑道:“原来是闵公子和小世子,哦!还有只小狐狸。”他语气里不带其他人惯有的谄媚,只像是和老熟人打招呼,让人熨帖而舒服。
芳宝斋掌柜刚过而立年岁,不沾商人脾气,既是老板又是伙计,老老实实做手艺,和妻子两人撑着小小门面,前店后家,眼下正从门帘后悠悠然飘来饭菜残香。
“楚掌柜,昨儿从二门小厮那得信,说是您今日便能把簪子做好了?”陌言修略一点头,“劳驾。”
掌柜咂咂嘴,摆手道:“不急,不急。做簪子是细致活,午后人心浮躁,不是收尾的好时候。”他摇着蒲扇,往前门探头观察一番,从日影看,大约再过一个时辰暑气就要开始散了。得知眷南王府马车刚走,掌柜心知两个矜贵公子无处可去,于是盛情邀请他们一同去院中纳凉:“贱内刚切了西瓜,是在井里冰过的哦。”
这句话实在太有诱惑力,阿白立刻跟住楚掌柜。楚掌柜笑着摇了摇头,带头朝门帘走去:“真有灵性啊。狐狸好像都是一副很聪慧的样子。”
“阿白很喜欢您,这可不容易。”闵瑧略有感慨。
“主要是喜欢西瓜。”陌言修如是补充。
掌柜哈哈大笑,替两个少年打起蓼兰色门帘,一边示意他们进入小院一边说道:“能被小狐狸看得起,是鄙人之幸。”言罢朝阿白眨眨眼。阿白很吃这套,飘飘然起来,昂首迈着大方步走在前面。
小院确实只是小院,不过刚好装下一间正屋,一间厅堂,一对小抱厦。空地上搭满葡萄架,种了两棵枇杷树,一株香柚,半院夜来香。绿意盎然,深浅错落,也别有趣味。
掌柜引闵瑧和陌言修在葡萄架下的小书桌前落座,因为老板娘避到抱厦中去了,掌柜自己去端了冰西瓜来招待贵客,他坐下来亲手喂给阿白一大块,等阿白吃完了又把瓜皮收在碟中,这才给自己拿起一块。
闵瑧看着有趣,忍不住说:“看来掌柜对狐狸也情有独钟。”
“诶,不尽然,”楚掌柜咬了一口西瓜,含糊不清道,“与其说是情有独钟,不如说是敬畏吧。”
“敬畏?”陌言修不解,“何出此言?”
掌柜意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白一眼,略显迟疑,半晌才答:“怪力乱神,怕小世子不信。”
“你不说怎知本世子不信。”陌言修不喜欢别人吊自己胃口。闵瑧也劝道:“且不论信或不信,这长日无趣,掌柜权当说个故事给我们听罢。”
掌柜又看了阿白一眼,见后者专心吃瓜,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这才点点头打算一吐为快:“实不相瞒,小世子身边这只小狐狸,鄙人看着眼熟,大概十年前,鄙人也曾在宛州城见过一只白狐,虽然当时场面混乱,但……鄙人应该没看错。二位可知啼弦公子?”
“楚些?”陌言修与闵瑧异口同声,他们对视一眼。闵瑧用扇子抵住下巴,皱眉思索:“怎么又是楚些?”
“正是楚些公子,”掌柜提起楚些十分激动,眼中带了光,“没想到十载过去还有人记得他。”
“莫激动,你且接着说。”陌言修低声催促。
“好,好,”掌柜忙点头,略作回想,“当年首阳宗追杀一个女子,追到了咱们宛州来,不知道为什么,楚些公子很是护着那个魔女,帮着她对付首阳宗众人,甚至不肯让她动手。他们打斗的地方实际上十分偏远,已经靠近城郊。那天也是机缘巧合,让鄙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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