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龙窟寺（3）（2/2）

那赵相方才嘿嘿一笑，也不避忌院中诸人，便对琅琊王道：

“圣上今年才二十四岁，登基不过六年，便已锋芒至此，不受你我二人控制。王爷，你可想过，若是再这般下去，过上十年，你我的下场会是怎样？”

他凑到琅琊王耳边，低声轻嘿道：

“王爷，事到如今，本相当年，应承过的一切承诺，依然作数。万事宜早，不宜迟啊。”

那赵相转身要走，却又看了看赵东君，声音里带了几分漠然：

“郡主怀胎这么大的事情，你是怎么照顾的，竟能照顾出病来？还不进去好好照看！”

赵相一甩袖子，抬脚即走。琅琊王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看着赵东君，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

“你父亲在朝堂多年，我是知道的，一向脾气爆些。青凤怎么样？”

赵东君这才直起身子，又轻轻咳了一声，脸上表情凄楚：

“青凤——太医每日来看，说腹中孩子不足七月，若此时催生，无比凶险。偏偏青凤饮食不进，但凡吃下去的东西，必然全数呕吐出来，连日内元气大减，若如此下去，恐怕母子二人，俱要支持不住——小婿……小婿真是惶惑得紧……”

琅琊王叹了口气，道：

“万发缘生，皆是缘分。今生种种，莫非前定——东君，你也是奉佛之人，知道妻子儿女，皆有定数，勉强不得。本王只有这么个女儿，可是若命中她无福寿之份，一味勉强，反而折了来生之福。也罢，你带我进去，看看青凤吧。”

僧灵罗站在廊下，看着那赵东君引着琅琊王，走进卧室里。他心中好奇，便也不知不觉，跟到那卧室门口，悄悄朝内望去。只见室内桌案上摆着数盏灯烛，俱用淡紫花的纸罩盖了，散发出朦朦轻烟般的光芒来。一架山水屏风后面，浅樱色的锦被下，伸出一只惨白色泽的纤手，握在那紫衣男子的手里。那男子转过头来，又轻轻咳了一声，仿佛疲累之极，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眼泪，回头安慰道：

“青凤，你好生将养着。太医说你只是身子虚弱，细心调养，必然母子无事。你夫君已请了名僧，在院子中替你念一百八十遍《无量寿经》，替你祈福——你且放宽心。”

只听女子的微弱声息传来，仿佛连说话都极其费力：

“父王，您不必瞒着青凤了。郡马他不肯说实话，可是青凤心里都清楚。那高僧念再多经文，又有何用？当年母亲病重时，手抄了百遍《金刚经》，却也得不到佛祖眷顾……父王这些年来，奉佛茹素，不过是讨个心安罢了……人皆有命……青凤唯一忧惧的，是不能替郡马，生下腹中的这个孩儿……”

那女子又道：

“夫君，青凤早就想问——若青凤生下的是个男孩儿，夫君要给他起什么名字？”

赵东君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细思了半日，道：

“若是个男孩——‘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就叫弘儿吧。”

“弘儿，弘儿——”

那女子反复念了几遍，喉咙里深深唉了口气，仿佛又陷入了沉睡之中。琅琊王又小心叮嘱了几句，起身走出门外。

僧灵罗站在檐下，见琅琊王和赵东君，一前一后走出来，正想趁他二人不注意，悄悄进卧房去，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却听琅琊王道：

“东君，我有个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

赵东君淡淡一笑：

“岳父大人有事，何方直说？”

琅琊王道：

“方才赵相在时，本王不好开口——青凤这孩子，到底也是他外孙。只是你也知道，我府中姬妾虽然不少，却一直没有生育……”

赵东君猛然抬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岳父的意思，莫非是——”

琅琊王叹了口气，道：

“是，本王的意思，无论青凤生下的是男是女，都算在我们端木家的名下，也算我琅琊王后继有人——”

听到“端木”二字，僧灵罗只觉得脑子里一个激灵，转头去看身旁二人。只听琅琊王转而语气一变，带了几分讨好：

“东君莫误解，青凤这孩子虽然姓了端木，但本王未来定然不亏待你，必为贤婿再觅两房美妾，为你们赵家多诞些子嗣，如何？”

赵东君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因为夜风太冷，鼻子里冒出些些白气。过了半晌，他莞尔一笑，低下头道：

“这是自然，小婿一介布衣，职卑微末。一切单凭岳父大人作主。”

琅琊王听了，方才松了口气，走出院子去了。赵东君立在廊下，看着琅琊王离去的方向，紧了紧身上裘衣的领口，渐渐抱紧了双臂。

僧灵罗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心中七上八下，竟动弹不得。他的一条腿跨进卧室房门，侧过身子，正好直视赵东君的半张脸。那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却在一刹那间，如严霜般冰冷。

赵东君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赵宏——端木宏……端木怀，你这么想让端木家的血统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定遂你们所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