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悸动（1/2）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小学校趁着降温前给各班安排了一次帆船课。

帆船基地坐落在Y市东南面的一个小县城上。小县城依一片淡水湖泊而建，古人称此湖为“琉璃万顷”。远看湖面就好似与蓝天融为一体，得靠那条深蓝色的水平线才能辨认出同样蓝澄澄的天和水之间的分界，然而再凑近看时，湖水又立马转为一潭碧绿的幽深，清澈的湖面下能清楚地看见随着水波摇摆的水草。同行的小班男生在去的路上，不停地给人科普关于这片“琉璃万顷”的传说。

陈玉虽生在江海之滨，从秦淮河畔到江南再到余杭，“水”对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听着那男生口中的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故事，在脑海里尽情幻想这片湖泊底下的旧时古城以及那些近岸不为人肉眼所看见的恐怖断崖。

有一阵他听得正尽兴，紧挨着他坐的唐明睿却忽然丢了个耳机听筒给他。标注着"R"的听筒被唐明睿捏在两指之间，顺着那根崭新的耳机线看去，另一头标注"L"的听筒还留在唐明睿的左耳。他什么解释也没给，只是扬扬下巴示意陈玉把耳机戴上，表情里藏着些狡黠神秘。

陈玉盯着那白色听筒看了一会儿。在他过往的经历中，他从未和人建立过如此亲密的关系——合用一副耳机。他有些犹豫，又有些意外，最终在唐明睿的一意坚持下小心地将耳机塞进右耳。不像对待自己的耳机那样粗暴，白色听筒只是浅浅地依附在他的外耳附近。不消一会儿，他的右耳就传来一阵熟悉欢快的音乐，是时下正火的Uptown Funk（by Bruno Mars)。

无论是在Y市还是在J市，陈玉都在无数的大街小巷听到过这首神曲。

唐明睿露出一副“我没骗你吧”的得意表情，当曲子放到最经典的部分时，他干脆也眉飞色舞地跟着唱了起来。有别于他平常在课上操的那口没个正经的自创蹩脚口音，唐明睿在唱英文歌时就像被上天点满了特别天赋，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发音、每一个节奏都能把握得刚刚好。他完全沉醉在这首歌里，唱歌的人反倒成了自己的头号粉丝。

陈玉见他这副嘚瑟样，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你简直有毒。”说完他自己也跟着曲调轻轻哼了起来，脚底下似有似无地打着拍子。

整个大巴车充斥着嘈杂的声响，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自娱自乐的少年在唱到"Girls hit your hallelujah"时的相视一笑。当唐明睿那双琥珀色带着笑意的眼睛闯进陈玉的视线当中时，那眼睛便像是一个魔力磁场将陈玉吸进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漩涡当中。对方的目光越是坦率，陈玉就越没有办法挣扎。大脑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要被激出来。这种情形在他的此生当中仅发生过这么一次，所有的感性都凝聚成乱糟糟的一团，浑身上下的每个理性细胞都被排斥在外。

当后来陈玉在和唐明睿分手后的那几年再回想起当初情窦初开的这一刻时，陈玉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玩这种危险的游戏。永远都不要。

两人对视时的第一秒就迸发出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默契。就好像是末日流亡在沙漠中的人类唯一幸存者，在绝望中浑噩度日，等待自己的死亡，却突然在某一天迎面遇见另一个寻求生的希望的幸存者。他们是这个世上仅剩的同类。当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他们的血肉就融合到了一起。他们是朋友，是亲人，是爱人，是在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十六岁的陈玉在察觉出自己心中的异样时，便连忙心虚地将目光移开了。欢快的Uptown Funk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远没有之前那般令人激动与兴奋。唐明睿没有耐心等整首歌放完，匆匆地切到了下一首曲子。

然而陈玉不敢再听下去。他摘下耳机，还给唐明睿，低声扯了个借口道：“应该快到住的地方了。”

唐明睿望了眼车窗外。

此时的大巴车沿着公路一路南行，“琉璃万顷”像是着了色的山水国画在他们的瞳孔里展开，本是找借口逃避内心慌乱的陈玉在无意瞥到车窗外风景的瞬间便被震撼到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蓝得似海的湖水，掠过车窗的每一个景色都像是能被直接放上艺术展的风景照。车再往前开了一段路，湖面上又现出几个细长的白点。车里有人在大声喊“帆船”。

五分钟后，大巴车在一家农家乐前停下。大中小三班的学生全像是离了厩的疯马，取下了自己的行李后便在农家乐的院子里乱跑。陈玉站在大门口，视线恨不得穿过前方的一片矮树林去看那片能治愈人心的蓝。

就在这时，大佬站在院子的中间，吹响了哨子。她吃力地扯着嗓门让所有人都集合在一起，说是两两一个房间，让报到名字的同学们一起过来领钥匙。陈玉毫无疑问地被分到和唐明睿一个房间。

刚刚在车上因那无意的对视而在他心里四处乱撞的小鹿还未停歇下来，陈玉攥紧双肩背包的背带，在二三十个人群中去找那个戴着耳机听歌的少年，却发现对方早他一步跑到大佬那边，把房间的钥匙领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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