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匪帮探戈 > 第六章

第六章(2/2)

目录

“你不能这么做。”他打断我。“我做的所有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任何人都能轻易地伤害我的丈夫、我的家人。”

“可是你,你使人……”我徒劳地试图争辩,这对叔公来说什么用都没有。“你打了他。而他现在再也不能……”

“我再说一遍。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没有人能随便伤害我的家人。”他提了提声音,我便软弱地住了口。

“我不允许,样的人,伤害了你之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他严肃地绷着脸,往另一处的沙发抬了抬下巴,说:“坐下。别站着和我说话。”

我怎么还敢忤逆他。我便走了过去,坐下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对我大动肝火,我却远比面对他的怒火时更加害怕。

“你在我家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给最好的。因为我疼你。你做什么,都随你,哪怕办不到的事情,我也想办法给你补点不输的。我是一点都看不得你掉眼泪的。你说,我把你这样捧着,生怕摔了。我是什么人呐,我这么宝贝的人,凭什么就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王八蛋随便糟践啊?”他用国语这样问我,痛心得很。“你告诉我呀。嗯?凭什么他来了,把你一顿欺负,要我这么个天天把你供起来疼的人负责给你收拾难过心碎?”

“可是至于那样么?”我反问。“你让他以后怎么办?”

“至不至于不是他说了算的,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冲我说:“是我说了算的。”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包烟来,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根来,低着头像是寻思着什么,才把烟放嘴里,点着了,抬手赶了几下烟,翘起腿来,放缓了架子,跟我说:“随便哪个男人都能欺负你,那我算什么?没有人能做了亏心事不承担后果,欺负了我的孩子不付出代价。”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您。”我解释。“我从不敢向别人说,说起您。没有人知道……”

“那他现在知道了。”他满不在乎地说。“他就是不知道我,他就能对你那么做了吗?他还算男人吗?”

我重新使用英文,当我想要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得过分情绪化的时候,非母语的语言能在我和他制造令我舒适些的距离感。“是什么让你成了那个来下审判的人?”我问他。

“那你觉得是什么让我拥有三个丈夫?”他也同样用英语反问我。在那个时候的我和他之间总有一点十分令我困惑:当我在他面前使用英语的时候,我往往能让自己听上去比使用母语的时候更加谦卑和礼貌,然而李,当他说英语时,甚至比他说起他的母语更加咄咄逼人、不怒而威。

我尝试说出些具有说服力的回答来,他压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接下去说:“因为我很富有,非常富有,而且势力庞大。那让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那仍然是值得的。”

我在房间的穿衣镜里忽地瞥见自己的脸,上面只有泪痕和错愕交错,我看着他,感到难以置信,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切实地感觉到那份距离,我们之间的、跨越整整半个世纪的观念上的距离。

他等了我一会儿,见我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墨蓝色的手帕来,递给我,让我擦擦脸。我没有接,木然地说:“我不能接受……不,我不能理解。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傲慢吗?”

“当然了。”他点头予以肯定。“姑娘,如果你能理解我,那你比我年轻又有什么用呢?”

和他的对话让我感到气馁,我一直自诩为一个充满耐心、对各种与自己不同的观念或事物都能待以尊重的人。我引以为豪的这一点,在和李的对话中溃不成军

“你不为难杰米。而且我希望你以后跟他相处的时候尊重他。他爱玩,本身心性也很像小孩子,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但你还是要尊重他,他是我的丈夫。你之后要向他道歉。”他要求道。“你尊重他,该像尊重我一样。别的,我看你也伤心够久了,消停会儿吧,值得么?那杂种这样对你你还死心塌地。你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呢?”

他这样说,说得我又再次不平起来,却不敢大发作,放轻了声音,反问他:“您说我呐?您自己也不这样么?”

他把烟掐了,坐起来问我什么意思。

我便坦白说:“我知道您是怎么给抓起来的。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我顿了顿,问他:“您不还是照样护着他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他终于叫我给问住了,坐在一边思付着,想了许久,竟露出点苦笑来,说:“你不也说么?他离开我是过不下去的。”

“这不是答案。”我说。

他站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为了回避这个弱点,才打算结束这场对话的。他直走到门边,一语不发。

末了,临带上门之前,才说一句:“这是。”

他至终是没有对我动脾气,即使我讲的那样难听,他也只是忍不了我使他的情人受了这点言语上的委屈。至于我对他的龃龉,他像是没听见似的绝口不提。我也想不懂他到底是真的没听得上呢,还是他听惯了这样的谩骂,已经再没什么更恶毒的说辞能触动他。总之那段时间,我常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但他么,还是照一贯那样对我好。后来我就渐渐地也忘了这一段了。

直到后来那事过了几天,一日我起夜,要回房的时候听见楼下声响,走下楼去瞧见饭厅里头亮着灯,猜想大概是有夜宵可吃,就走过去。主宅的饭厅很大,连着厨房,摆着一张能左右合共能坐三十来人的灰色大理石长桌,两旁都摆着叔公特地从中国定来的黄花梨木雕高背椅子,只有最靠近厨房的那一头吊灯亮着。我躲在边上,眼见原来是马克西姆回来了,先头也说过,马克西姆爱晚归,叔公给他做了盆炖肉,他约莫是真的饿得很厉害,大口大口地使劲吃,一点仪态都没有,那股热乎劲儿烘得他不停冒汗他也顾不上,还一个劲儿让叔公到点冰凉的酒来;叔公对他很包容,忙前忙后地答应,任他使唤。

很奇异的是,这个对他丈夫这样百依百顺的人,就是前几日一句话就能让我惊吓得泪流不止的毒枭,此刻他全然没有那副教训我的威严,温和得几乎有些软弱,甚至旁人看了那俄国人那样对他,都要替他憋屈。

叔公给他拿了酒,又坐到一边,用俄语劝他吃慢些,他平常在饭桌上也这样对他说,我也就听懂这一句,还有另一句是叔公和他之间的爱称,有些古怪和戏谑,他们会互相嘲弄着唤对方‘达瓦里希’,那是俄语里‘同志’的意思。他们那个年代的俄国或者中国才这样,即便是连夫妻之间也常常互称同志,现在听来,还觉得,甚是可爱。

马克西姆粗声粗气地操一口地道的俄语讲他,叫他别管他,他爱干什么干什么。

叔公拿他没办法,坐在一边,看着他吃。

我自觉不好打扰他们,本想还是走了,回房里去好。刚转了个身,却听得叔公改用英文了,有些疲惫地问他说:“马克西姆。我真是个变态吗?我说……精神虐待什么的……”

马克西姆不等他说完,嘴里还嚼着肉,不耐烦地打断他说:“是。你就是。”

我那不过是气疯了说的,叔公确实听见了,问马克西姆这一句,想必不过是想找些消解罢了。马克西姆竟这样说,我觉得很不忿。我那时被叔公的做法气得丧失理性,后来我才懂得了,叔公从没有过孩子,他对待我时大约也是很失措,再加上他本就是个暴烈的人,这让他成为了一个不太完美的家长,但并非马克西姆回应得那样一无是处。叔公也没声了,我就想走去争辩两句,于是拐了回去,转身想去说,但又止住了。

叔公坐在那里,露出一副真正泄气的模样,那是他绝不会在我面前展现的神态,带着些许失意和困顿,恼气地看着他身旁只顾着吃的俄国丈夫。

“吃死你吧。”叔公突然说。“我下毒。”

马克西姆听了,还是顽强地把盘子里剩下的肉吃干净了,把酒一闷,拿餐巾抹了抹嘴巴,才说:“你想怎么办?”

叔公无语了。手段如他,大概也拿这俄国佬这种性子没有办法,他沉默了一会儿,冒出来一句:“你今晚一个人睡觉吧。老不死。”

马克西姆更加莫名其妙了,听起来也有些咋呼,说:“ 变态又怎么样?我又不嫌弃你。”

“什么事都跟你嫌不嫌弃有关是吧?”叔公又恼火又好笑,他站了起来要走,说:“你吃完了自己洗干净。我上威廉那儿睡。”

马克西姆拽住了他的手臂,猛地一拉,李跌了两步,坐到他怀里去了,马克西姆一手箍着他的前胸,又给自己舀了一勺炖肉放到盘里。

“不行!”马克西姆毫不讲道理地宣布,像是占住了玩具不愿撒手的孩子。

“为什么?”李极不自然地坐在他腿上发笑。“不变态啊?”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又开始吃起来。

李又随他了,用手指揩去了他嘴边的肉沫。

我的愤懑消解下去,静静地走开了。

</p>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