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欲来(1/2)
“鲤伯!鲤伯!奇怪,素日里都是在这里睡懒觉,怎么今日不见那肥胖影子呢?”
施百盏一边细声细气地说着,一边掀开了碧萝水雾。
“近几日天凉,许是他游到浅湾去接引一下阳光吧。”
莲婆并未起身,招手叫百盏坐在她的荷叶卧榻旁。
百盏也不谦让,莲动一身素白衣裙,穿过湿润微香的水汽,坐到莲婆身边。
微香渺渺,如薄纱一样,向百盏罩了过来。她忍不住微启双唇,浅浅地吸了一口。
与往常一样,莲婆满头银丝纹丝不乱,高绾着发髻。没有任何饰物,与白净微瘦的面庞及一身棉布白[裙搭配着,超卓绝净,又安祥无比。
“莲婆,你可好?”百盏把莲婆的一只手含在自己的双手里。“怎么看起来又瘦了?我近日忙着与父母到粥棚去舍粥,竟没有顾得上来看你。”
“活一回,总有好和不好的时候,这并不打紧。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势吧?这段时间你准是累坏了。”莲婆目光温和,声音也温和,在她在这里,茫茫红尘远隔万里似的,没有一分沾染。
“不好啊。”百盏的小嘴嘟起来:“年景越来越差了,刚到仲春,新种的稼苗才刚冒头,吃不得。好多人家饿肚子了。可怜那些小孩子,饿得哇哇哭,也有饿死的,父母也没有力气掩埋,就扔在田埂上了。”
“唉。时难,时易,皆是时运。有时有运,有时无运,都是定数。”莲婆说着此话,动了动被百盏合着的手,回应她的暖意。抬头转向,目光迷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也仿佛是说给窗外那一片幽静又无边的大水。
一阵荷下风轻轻吹过来,室内的微香就活了,一薄片儿,一薄片儿的,使室内的水汽涌起涟漪,百盏与莲婆两个人看起来像两个没有重量的倒影,也跟着微微颤动着。
整个空间看上去,如一幅立在远处的图画,朦胧又离奇。
光线拐着弯,一段一段落下来。
明处,水泽跳着,像点点星光。
暗处,仿佛是一片变形的,久未擦试的镜面。
“百盏,你的父母可好吗?”莲婆把向远的目光,投落到百盏的眼眸上。
又黑又大的明眸,镶嵌在一张白的发光的鹅蛋俏脸上,说不出的明媚娇艳,说不出的超凡脱俗。
“很好啊,只是累。爹娘有善心,把贮存的粮食都拿出来了救济饥民,早出晚归的,我娘也累瘦了许多。”百盏摩着莲婆的手掌,皱着眉。
以前她来莲婆这里,都是兴高采烈的,就像一只小燕子回到巢中。
可是今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或许真的是太累了?
“好就好,难得好。”莲婆声音越发低下来,像是在梦呓,眼神却没有离开百盏。
“莲婆,你是想睡觉了吗?”百盏定定地看着她,感觉到她没有什么力气。
“哪里想睡觉,只是在这里活的太久了,有些乏罢了。”莲婆轻吁一口,努力睁了睁眼睛:“丫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长睡了,不醒了,你可不要想我。”
“婆婆又乱说。这一年来总说要长睡,要睡多长?难道要一睡不醒呀。”
百盏见莲婆身体往下移动,知她又犯了冷症——这一年来她总是这样,莫名就会觉得冷了。前几年大冬天的夜里,也未见她这么瑟缩——果然年纪不饶人啊。自己的娘亲也是这样,一年比一年怕冷了,好像身体的温度被岁月给抽走了似的 。
心里感慨着,松开莲婆的手,把它放到浅绿锦衾里,刹那间,觉得莲婆比以往薄了一些。
“呵呵,乱说,也说不了多少时日了。来,趁我还有点力气,说个故事给你听。”莲婆满脸爱怜之意,侧过头,深深地看着百盏。
“好啊,百盏最爱听婆婆讲故事了。”百盏听话地伏下身,小脸儿贴在莲婆脸上。
“嗯,我的乖孩子。”莲婆往百盏的脸上贴了贴,自觉自己体温凉淡,怕冷了她,便又移开了。
百盏并不顾这个,反而贴得更紧了。
“从前啊,有一个老婆婆,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莫大风雨,处境凄怆,寸步难行。幸好跑来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用她的小身体给婆婆挡着,婆婆呢,感念这小女孩儿的心意,竟然留了下来,耽搁了回家的日子……”百盏学着莲婆的语气,絮叨似的,把自己都说的笑起来:“婆婆是不是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你都讲了好几百遍了”。
笑声像小银铃,被春风吹着,动听又动心。
如是往常,莲婆必会说:“你这个坏孩子,又来打趣婆婆。”而今日她却接着百盏的话说了下去:“是啊,是要讲这个故事。我的小百盏,这不是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事。”
“我知道啊,七岁的时候我做梦,梦到了大风雨,梦到了婆婆在风雨里使劲往前走,我怕婆婆冷,就一直抱着您。”
十年前那个深秋的梦,百盏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转眼十年,多少往事如烟。
这时光竟像小北风似的,嗖嗖就刮过去了。
梦里的风雨真的好大,风里像藏着极为细小的刀子,吹在脸上,刮得生疼。雨里像掺了有尖剌的小石子儿,打在身上,更疼。
在梦里,天地无界,抱成一团,走一步,是昏蒙,再走一步,仍是昏蒙。
那晚的莲婆一个人,孤苦无依,弯着身子,走在百盏的视线里,幸得百盏拼命抱着她,才没有被风雨刮跑——百盏一直以为故事是这样的。
而现在,她要听到另一个版本。
“我说的回家,是真的回家啊,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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