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姆(三)(1/2)
雷措和奥蒂莉亚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她身边极少有保持了十年以上有情的故人,雷措算是其中之一。但这样一个信奉上帝的好人如今也看不惯奥蒂莉亚的种种作为了,但他自认为还是奥蒂莉亚的好朋友,不希望她继续行差踏错下去,也不希望她和波美拉尼亚的老友们渐行渐远,于是他便壮着胆子上门,希冀以一己之力,说服奥蒂莉亚改变立场。
奥蒂莉亚也不至于当场拂了老友的面子,她热情地邀请雷措留下来吃晚饭。席间却并不想和他讨论政治,也不怎么去看他。在奥蒂莉亚看来,波美拉尼亚的许多故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他们和她决裂,视她为仇寇,并非出于什么光明正大,正义凛然的动机,而仅仅是个私人的恶意。
雷措却要为同阶级的朋友说说话,他主动挑起了话题:“格拉赫老先生听了你近来在议会的演讲。当他听到你说:‘帮助耶稣教的信徒,是这次抗争的最关键深刻的原因,这种原因与我们的灵魂和我们的得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时,他实际上是为你欣慰和骄傲的,他依然视你为虔敬派的一员。”
奥蒂莉亚冷冷一笑,往嘴里塞了一匙汤水。她现在羽翼丰满,早已不需要格拉赫这个老东西来对自己评头论足了。昔日的政治导师在她眼里成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朽骨:“他若是真为了骄傲,何至于去和中央党,去和温德霍斯特合作?”
这话雷措很难回复,只能尴尬地笑笑:“并不是说格拉赫先生有意背叛你,他只是认为温德霍斯特是个不错的人。你要知道,一个人年纪大了,便不大看重什么政治理念,只看重这一个人的人品。”
“那这位温德霍斯特先生真是机敏得无可挑剔,”奥蒂莉亚的语气十分嘲讽,因为虔敬派不肯作自己的后盾,反倒去和自己的政敌亲近而添了几分刻薄,“我过去就知道,他就是圭尔夫党的头头,他们的主子策划着聚集军队,有朝一日反攻倒算。而现在温德霍斯特已经聚集了一支地面上的军队,还把它集中在了自己周围。”
雷措开始后悔自己开启了一个如此令人尴尬的话题,但如今也只能把它进行下去:“温德霍斯特自己不也承认了吗?他曾是汉诺威的臣子,总是忠诚于汉诺威王室的。由此可见,他这个人虽说是天主教徒,和我们信仰不同,品性却着实不坏,正如马林克罗特议员说的,他是一颗珍珠哪。”
“要是这么说,我倒赞同这个观点,”奥蒂莉亚的语气更加嘲讽起来,甚至有几分阴阳怪气,“某人的确可以被称为珍珠。只是从我的角度看,珍珠的大部分价值取决于它的成色。在这方面我可是很挑剔的。”
雷措被奥蒂莉亚的刻薄劲儿弄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喜欢奥蒂莉亚说话的腔调,忍不住对她加以忠告:“奥蒂莉亚,我尊称你一声殿下,殿下理当虔诚地自卑,真心地信上帝,上帝十分爱你,为你舍命,直到现在仍然把他被钉过的手伸给你。殿下如果老是固执地不听上帝的告诫,他将显示给你看,他的功业是永恒的,而你伟大的功业将会有所折损,你将会受到他的裁判。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这话奥蒂莉亚很不爱听,同时也心生警惕,她伶牙俐齿地当即反驳回去:“假如你的告诫也对几个你身边对抗政府的人说过,那我是很乐意听的。但那几个人完全不知道我们的救世主的自卑为何物。当他们发怒与妄自尊大之时,当他们承认他们信奉异端之时,他们以为该推举他们自己作国家和教会的主人。我也用不着你苦苦劝告,我会继续做我日常应做的事情。当我敬畏上帝,忠心事君,竭力为国的时候,墨守虚文的人们却在滥用上帝的话语。我知道这是我的波美拉尼亚的对头们与天主教的对头们的特点,但这决不能摧垮我对基督教的信仰。我请求你自己要当心,不然的话,你自己的骄矜注定会把你所警告的上帝对我的裁判,拖到你自己身上。”
奥蒂莉亚不听劝告的态度很让雷措恼火,但奥蒂莉亚现如今位高权重,他也不便反驳,只能把话题扯回《学校监察法》上:“还是说说你的法案吧。如果你执意通过它,我只能说它会开启毫无信仰的洪流的闸门,取缔基督教的潮流会蔓延到所有学校。光是升起这种想法我都会感到鄙视。”
这简直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奥蒂莉亚无意与雷措唇枪舌剑下去,她只是顺手操起餐刀,在桌布上重重一划:“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之间就完蛋了!”
雷措本以为奥蒂莉亚会与他辩论一二,自己也可慢慢劝服她,谁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竟把自己置于一个尴尬得无立足之地的境遇中。他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实在不知该如何挽回局面,只好叹着气起身告辞。
老友们的纷纷离去固然令奥蒂莉亚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但她也无暇对此多加关注。奥蒂莉亚的政局在几周之内便风云动荡,博伊斯特失去了他的职位,他的继承人变成了匈牙利首相安德拉西。他虽说和博伊斯特的下台脱不开干系,却并不打算一举推翻博伊斯特所有的政策,至少与德国亲善这一条他是打算继承下来的,毕竟若是霍亨索伦家族与罗曼诺夫家族过于亲密,对哈布斯堡将毫无益处。因此他反而劝说奥皇弗朗茨答应亲自到访柏林。
奥蒂莉亚与奥地利亲善的举动立时引发了俄国的警惕,尤其是哥尔查科夫,他正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柏林的新动向。他生怕德国和奥地利联手,把俄国置于不安的环境中,因此一直希望两国结下更多的仇怨。眼看现在它们的关系已有破冰的迹象,他只好忍着不愉,力劝沙皇给自己的舅舅写封信,说自己也会同一时间拜访,免得被两国排挤在外:
“俾斯麦无非是想故作姿态地表明,德国有能力自己选择盟友。我们除了远远地欣赏之外,也该向她表示,只要俄国愿意,我们也能有个名叫法兰西的漂亮新娘。”
的确,法国的形势就连奥蒂莉亚本人也不敢保证捉摸得清清楚楚。不过她相信法国人一定在筹备复仇战争,即使只是在向欧洲做个姿态。因此她十分愿意保留梯也尔这个温和的老人的总统之位。为了给梯也尔定心丸,她反复暗示,法国只要在规定期限内付清战争赔款,德国占领军就立即撤退,绝不打一个磕巴。在奥蒂莉亚看来,梯也尔位置稳定的重要性,不啻于德国和奥地利以及俄国的良好关系。
然而,偏偏就要有人站出来和她唱个反调。这个人不仅是她的旧相识,老同僚,甚至还和她有一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
“哈里·冯·阿尼姆是个无耻的沽名钓誉的贱人,最喜欢在聚会上弹钢琴。仗着自己外貌的俊秀和言谈的机敏,向女人们大献殷勤。他当年就是因为品行不端才被迫高中转学的。”奥蒂莉亚咬着一口银牙,愤愤不平地在屋里原地转圈。玛尔维妮坐在一旁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还要分出一只手去搂住坐在身边的比尔。她忧愁地看一眼眨巴着懵懂眼睛的比尔,感叹真不知道谁家的幼儿教育就是这样旁听国家大事和高层人物的私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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