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第十章
清明临近,元曦按谢艾献策行事,一方面收纳丰县灾民,开设粥棚广施恩德,另一边准备启程赶赴豊都,与小秦王同祭先太子。元曦问了谢艾是否同往,颜氏葬在豊都近郊,谢艾可以前去拜祭。谢艾谢绝了,他怕见了颜氏的坟,就直接冲到谢府行凶,届时反倒坏了大事,还是留在王府中的好,雁王府已经议定了要在雁州北地开牧场、增设药田,还有大量灾民等候安顿,一件一件他都要着手办起来。先前以谢玑名义寄去谢家的信已经收到了回复,句句敦促谢玑做好本职,谢艾立即回了信,关于雁王府动向一笔带过,其余则为谢玑大吐苦水,急切请求谢家允许他回豊都,对元曦赴豊都祭先太子一事只字未提。
元曦离雁,雁州政务如旧交由文钟,王府内事交由商总管,今年多了谢艾参详帮衬,元曦走得很放心。
谢艾白日在小筑帮着文钟整理节略、批书文,元曦不在,两人忙得昏天黑地。文钟懂得忙里偷闲,谢艾则恨不能一天当两天用。起初浓茶提神还起效,到后面实在困倦便用冷水洗面,可还是会瞌睡,便跟着商爻习剑。他学了几个招式,每次困倦了便提剑在院子里练上一刻,出一身汗,整个人都活泛过来,再投入文书中。
谢艾悟性甚高,学得很快,即使没有童子功打底,每一招一式亦是挥得像模像样,又身姿飘逸,将商爻教他的一套步法和剑法运用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他也体会了习武的好处,练剑时凝神静气,心无杂念,如同冥想一般调和心境,可毕竟刀剑在手,时不时想到谢家种种,便仇意漫上心头,挥剑到恨极之处手势愈发凶猛,将院内的梅花树劈落几根枝丫。
靠着习剑提神,谢艾办公进展迅猛,元曦走后七八日他已经把雁王府公账私账都清点了一番,自灾民受施粥第三日起便要出力修路建桥,工钱丰厚自然有人愿意出力,雁王府支出不少,但比预算要减去两成。
灾民有了钱财,在雁州收获颇丰,也不愿回故地,纷纷在雁州安顿下来。此时又有风声说雁州北地发现金矿,引得商贾们都活动起来,大批民众陆续赴北境淘金,灾民们去得更急。谢艾教了墨初几句话让他出王府与孩童们玩笑,隔上两日后,雁州童谣唱的都是“丰民入雁北,民丰北雁归”。
在文钟提点与扶持下,谢艾实行农商相济,首先受益的便是药农,他们原靠采集种植药材为生,药材价格贵贱由药行说了算,如今在雁王府背后扶助下,按信用分得北境数顷良田山地不等,每三年为契定价不变,每年一半收成由雁王府匿名收购。这样一来变相控制了半片药材市场,雁王府要什么药材,只需把价订的高一些,药农们自然乐得去种。谢艾刻意要的都是些外伤药材,无论内斗还是外敌,但凡战事一起,雁王府便能大发横财。
豊都,皇太子陵。
先太子在世时颇有民望,清明前后去太子陵祭奠的商贾义士不少,然宗室之外的人只能在园寝前庭上香,进不了内陵,但元曦的王旗和仪仗许多人都见到了。
祭堂内,元曦向先太子灵位上了一炷香,诚心祝祷磕头。
小秦王扶起元曦,眼中含泪:“王叔请起。您千里迢迢赶来拜祭,侄儿感激不尽。”他看了看空寂的祭堂门外,感叹道,“这世道炎凉,宗室中顶多遣个人来致礼,只有王叔会亲自来拜一拜我先父了。”
“我来的时候看到前庭有许多民众在悼念皇兄,先兄早年泽陂万民,故去五载尚有人清明时节不忘祭拜,想来这世道也不算糟糕。”
“王叔说的是。只是想想昔日东宫盛景,再看如今门庭冷落,难免伤怀。”
元曦告诫他:“莫再提昔日东宫,慎言。”
小秦王连连称是,拜祭过后出了祭堂,与元曦在陵园踏青,身边只留近侍,趁着说话方便,小秦王向元曦诉苦。
“王叔你远居朝堂,有些事情不知道。我已过了十七,即将远赴西南封地,但宁王却向皇祖父开口,要我去云州。他素来蛮横,这次难得把话说得体面,什么怜惜我年幼无依,要代我先父照料遗孤,其实他打的算盘谁看不出来,他恨不得直接把我过继过去,好承我先父的遗望。”
元曦知道此事,却装作惊讶:“那父皇可答应了?”
“就算皇祖父答应,现太子那边能答应吗?梁王府的人虽然都是庸碌之辈,可眼下傍上了谢家,宁王这个算盘直接被太傅大人给打发回去了。过两个月,我便去西南通州。”
“有惊无险便好,到了通州好生安顿自己。”
小秦王苦笑:“王叔总是这么安遇随缘,虽说我照旧去通州,但被人当个筹码一样来去拉扯,在威逼利诱中惶惶度日,心里实在苦不堪言。若我有王叔一半的随和脾气,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元曦开解道:“我懂你的难处,才更希望你放宽心在通州好好过。人生在世总要经历苦难的日子,熬过去了便好。往后日子还长,别人不放过你,你自己更要放过自己。”
不远处就是前庭,有激烈争执声传来,元曦拉着小秦王躲在树丛后静观,原来是皇太孙与一个布衣壮汉吵嚷起来。那皇太孙是今太子之幼子,年纪比小秦王小上两岁,是个跳脱无形的主,谢家也对这个皇太孙很不满意,但架不住太子宠溺幼子,只能暂且放任。
清明祭奠,皇太孙穿着红紫深衣,绣金腰带,在太子陵一众素衣中很是刺目。壮汉看不过去,在前庭拦下了皇太孙。他声如洪钟,又占着理,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孙面子上过不去,便指使侍卫将壮汉拿下,没料想那壮汉身怀武艺,当即就把侍卫们给掀翻了。
元曦出雁州之前谢艾说过,若是平常走一遭太子陵也好,但若此行能做得人尽皆知,尤其是让皇帝知道,该出头时必要出头。元曦笑了笑,俯身拾起一颗小石子抵在指间,朝皇太孙颈后弹去。皇太孙猛然觉得脖颈后面一记说不出的闷痛,他捂住脖子正要开骂,舌根却发木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小秦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元曦却笑盈盈地牵他走到人前,扬声止住混乱场面:“都住手!”
皇太孙一惊,转头看元曦与小秦王都来了,碍于两人爵位在他之上,拱手稍稍行了个礼。他依旧说不出话,指着那个壮汉吚吚呜呜,自觉这幅样子实在丢人,也就一甩袍袖不再出声,谅雁秦两王不敢叫他下不来台。
“太子园寝内动手,一律杖责二十,都拖下去。”
皇太孙当即怒视元曦,他手下的侍卫们都望着他,但见皇太孙不发话,也就被太子陵的侍卫们带走。
壮汉上前一步:“我在皇太子陵动了手,就没想逃掉皮肉之苦,打我多少板子都认。但是皇太孙今日衣冠花哨前来祭拜,实为对亡者不敬,我深受先太子大恩,绝不容许有人冒犯先太子!”
“你怎么看?”元曦问小秦王。
小秦王见皇太孙这么趾高气昂地来,还指使侍卫动手,他心里自然是恨的,嘴上温言温语:“自是不能彩衣华衫地入太子陵,要不请皇太孙换件素净的衣裳吧。”
皇太孙瞪了小秦王一眼,元曦在一旁点头,差人送皇太孙去前庭耳房脱下华服,拿一件侍卫的衣服先换上。元曦给那位壮汉留了半柱香的功夫,让他亲眼见了皇太孙换了衣服才将他带走,元曦示意商回,商回心领神会,跟着园陵侍卫一同退下。
夜里元曦便带了药去见壮汉,有商回照看着,皇太孙的一干侍卫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壮汉倒只是稍稍受了些皮肉伤。他是个铁匠,名叫韩悬玉,尚未婚配,与家中二老住在百葵大巷中,那里三教九流聚集,元曦为免惹人注意,换了布衣与之相见。
两人相谈甚欢,韩悬玉早年读过书,识礼明义,年少时他的赌徒父亲输光了家产,为了讨生活,韩悬玉不得不卖力气锻刀剑为营生。他性情豁达,知恩图报,也不畏权贵,元曦对他很是赏识。他对雁王倒不甚了解,但今日元曦的仁厚与严明均他亲眼所见,自然拜服,想来皇太孙吃了亏必不会放过他全家,倒不如投了雁王府,跟元曦去雁州。
皇太孙的哑症等回了东宫后就自己解了,他白日在太子陵吃了亏,一回东宫就狠狠发作了一通。陪侍在皇太孙身边的是谢芾,转头就将此事告知家中。雁王赴京拜祭先太子,谢府上下无人知晓,谢瑞大怒,立即写信责问谢玑,在书信中严厉斥骂谢玑,要他死了回豊都的心,在雁王府好自为之,多想想他留在豊都的妻儿。
隔日皇帝召见了元曦和小秦王,他宠爱皇孙,听了诉苦之后自要责问雁秦两王,待小秦王阐明昨日实情之后也发不出话了。元曦给皇帝台阶下,说是皇太孙年幼,犯此不敬之罪是身边人没有规劝的过错,而非皇太孙之责。他主动请罪,昨日当着诸多民众的面,他下了皇太孙的威风,愿去东宫请罪,让东宫出口气,以平息此事。
皇帝虽然老了,却不至于昏聩到是非不分,沉默许久后说元曦是皇太孙的王叔,见到晚辈有不妥之处自然管教得了,又称赞其有孝悌之心,略微赏赐以作嘉奖。东宫那边怎么闹腾,老皇帝绝口不提,但元曦还是跑了一趟东宫,专门哄了哄太子和皇太孙,故作为难地说昨日他那么做也是为了东宫考虑,若是真让皇太孙衣着光鲜地入了太子陵,岂不是要被宁王府抓住把柄大肆弹劾,还望东宫不要误解他的苦心之举。太子想来也确实是这个理,言语之中察觉出元曦向着东宫,自然也就不再记恨,轻轻揭过此事。
回雁州的路上,商回取笑:“幸好没带商爻那小子来,否则他见了殿下这么憋屈,定要闹腾。”
元曦很是笃定:“不会,他由谢艾教着,渐渐也会养出城府。”
想起谢艾,元曦的心像裹了糖,只要一惦念起,唇上就会带着笑。他突然恨起雁州路途遥遥,巴不得下一刻回程的马车就到雁王府,一掀车帘就能看见谢艾候在王府门口。
元曦回府那一日谢艾并没有在门口迎候,他连轴转了半个多月,料理完了灾民后便累得大睡不醒。元曦入府就急着去看谢艾,被商总管拦住了,说有要事相商,屏退众人后商总管告知元曦,雁凉极乐楼那边来人了,具体什么事朱师傅不肯说,非要见了元曦当面说明,如今人正在客栈里等着,已有三五天了。
元曦心里咯噔一下,问:“谢艾知道此事吗?”
“殿下严令过王府不许有极乐楼的人进来,老奴岂敢不当心,见他也是在外头见的,公子绝不知道。”
元曦点点头,心里愈感不祥,进了王府没多久又出了门,直奔商总管安顿的客栈去见朱师傅,只带了商回一人陪同。
朱师傅带来的消息与元曦一路上揣测的一样,与谢艾在极乐楼用帐中尖那一夜有关,是伺候谢艾的那个婢女怀上了,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那婢女是处子之身侍奉的谢艾,虽出身奴籍但是个本分的姑娘,而且日子也对得上,腹中子是谢艾的无疑。朱师傅来雁崖就是问元曦的意思,孩子是去是留,要早些拿主意。
“明日我让商回跟你跑一趟雁凉,剩下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只记住一条,此事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元曦面色转冷,“否则……”
朱师傅连忙跪下起誓:“小人明白,小人绝不敢透露半点风声,必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刀架上脖子也不说一个字!”
元曦点了点头,留下重金赏赐,先行离去。出了客栈,商回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将那女子安顿好了,就安排在别庄,你关照戴伯,好生照料她,也看紧了她,别闹出什么事端来。”
“殿下喜欢公子,将来自是要同公子在一起的,为何不趁着那婢女月份小让她把胎落了?留着一个孩子,又不能让公子知道,这不是给自己留桩心事么?”
“即便是我千防万防,也保不准有一日会被谢艾发觉,若能瞒他一辈子是我侥幸,但如果机缘巧合天意作弄,偏偏到了那一天,谢艾会怎么看我?”元曦说完,叹了一口气。
他也下不了手,那终究是谢艾的孩子,而且是他害谢艾造下的孽,自然该他负责到底。只要那女子好好将孩子生下来,安分守己,元曦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这件事情必须你亲自去办我才放心,务必谨慎。”
商回领命,元曦不再言语,他虽料理好一切,但一想起欺瞒谢艾这件大事,就心怀隐忧,回了王府也沉着脸,他没去水榭看谢艾,独自去雁苒阁读书静心。
入夜时谢艾醒来,听说元曦已回府半日了,便洗漱穿戴好去请安。
眼下春日正盛,雁州也暖和起来,但到了夜里风还是冷的。商爻一边为谢艾系披风带子,一边关照道:“听说殿下心情不好,公子回话时可要小心些。”
“殿下怎么了?”
商爻摇摇头:“不知道,兄长也不肯说,殿下很少这么闷着,只有遇到极为棘手的事情才这样。”
“我知道了。”
谢艾谢过商爻提醒,让他带着墨初早早睡下,独自一人去了雁苒阁。此次商回鲜少没有陪侍在元曦身边,雁苒阁中只有两个婢女执灯候在门外。
入了内室,谢艾见元曦手上捧着书,目光却是浮的,就知道他此刻正忧心他事,书上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给殿下请安。 ”
元曦见了谢艾,面上泛起笑意,他招了招手,让谢艾坐到自己身边。
“怎么夜里过来了,既然睡下了就干脆睡到明早便好,本王听文钟说你时常挑灯夜读,这样昼夜颠倒可对身体无益。”
“谢过殿下关怀,文长史教我处理雁州政务,诸多事项各有精要,学生愚钝,自然要抓紧时间钻研,才能早日成为文长史的得力助手,不枉费他悉心教导我一场。”
“你是个勤勉的人,本王知道。”元曦怜爱地看着谢艾,半个多月未见,谢艾好像窜了一两分个子,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和他刚来雁州时相比已长高一指头了。
“本王不在的这几日,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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