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三）万更（1/2）
“在想什么？”
“啊, 没什么。”直到苏应龙温润的声音传来，张子合这才猛的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我刚刚看到一个穿着很奇怪的冤魂。”
“哦？”
“按理说冤魂昨天不应该都走完了么……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一个？是没赶上昨天的‘末班车’？”
“管他的。”苏应龙笑笑，“与我们无关就是了。”
“也是。”张子合点了点头。
夜色浓如泼墨。
有谁人在医院某处角落咿咿呀呀的唱起古时戏文。
声音空灵缥缈，带着淡淡的苦涩和无奈。
招财的耳朵抖了抖，扭头看了一眼声音来源之后离开，去了张子合他们的休息室。
有时候有些话当着苏应龙的面讲出来并不妥帖, 现在苏应龙去查房，正适合它和张子合独处。
彼时那男人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翻了个身就正好看到了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的招财：“大兄弟, 你现在过来, 是打算和我们一起睡么？”
“并不是。”招财轻轻跃上了床铺，凑近了张子合身边闻了闻。
这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身上就有了一股子奇怪的香味。招财也说不上来是什么香, 因为在这之前，它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闻到过。有些类似苏应龙身上的味道，却没有对方那么具有侵略性。
“啊, 对了。”张子合说着从床上坐起了身, “我在医院里又见到了一个新的冤魂, ”
“我知道。”招财蹲坐在了张子合面前，“是个男人。很少在医院里见过男性冤魂。”
“男，男的？！”张子合诧异, 对方长得那么标志, 又穿了花旦角儿的衣服, 他还以为……以为……
见张子合一脸惊讶的模样，招财这才又淡淡的继续道：“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
“这么说来……”张子合摸了摸下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男冤魂……”
“你所见到的冤魂大多都是女人和孩子，对么？”招财眯了眯眼睛。
“对对对。啊……还有，平时看恐怖片恐怖啥的，基本清一色都是孩子变成的鬼或者女人变成的鬼什么的……没怎么见过男人变鬼。”
“为什么你所见的，和世人所认为的鬼魂多数为孩子和女人，你有想过么。”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招财便决定再多和他说几句，以免之后自己的问话显得有些突兀。
“这个……”张子合抓了抓头发，“我听说过一点点，他们说是这类人阴气比较重，所以容易变鬼。”
“阴气阳气是人活着的时候才说的东西。”招财摇了摇头，“人死之后的最初阶段，不管是男是女，阴气都是一样重的。之所以女人和小孩的冤魂多一点，是因为你们人类总会下意识的将所有罪孽降临到这类较弱势人群身上。然而内心深处尚有的良知又潜意识一般的告诉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生人心里畏惧有愧，死人心里怨恨悲伤，便极易成冤。因而便多一些女人和小孩，老人也有，不过大多因为已经看的淡然些，冤气不怎么重就是了。”
“那以你这么说，那个穿……穿戏服的男人死的肯定特别憋屈冤枉。”
“那我们来猜猜他为什么会死。”招财说着，直直的盯着张子合的眼睛。
被那双碧绿的猫瞳直视的感觉有些奇怪，张子合对上招财的视线之后便立马有意无意的移开了目光：“我，我猜不着啊，哈哈……”他打着哈哈，“人有一千种死法，情有一万种委屈，我怎么可能猜到他是怎么死的。”
“万一，是为情而死呢？”招财意有所指一般，“来我们医院的冤魂大多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为钱而死，一种为情而死。我看那男人那模样，不像为钱而死的人。”
“有道理有道理。”
“那张子合你呢？”招财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你觉得，你和苏应龙在一起之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虽然有些好奇招财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自己：“但是……用落得什么下场这种话来形容我，是不是，有些不太友好啊。”张子合讪笑，“我觉得苏应龙挺好啊，这么多年，我看他也不像始乱终弃的人……不，不对，就算始乱终弃，那也绝对是我先动的手！我绝对不会给那人提前甩我的机会！”
见张子合那一脸迷之自信的模样，招财微微低着头，在认真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男人真相。
他和苏应龙之间现在的气氛很好，很不错，招财不否认这点是没错。
可一想苏应龙到那可以完全吞噬冤魂的可怖能力和充满威胁的话语，招财就感觉自己放任他不管一定会出什么事。
而且看张子合的模样，苏应龙应该是隐藏了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倘若苏应龙真心喜欢张子合，那苏应龙为什么要对张子合隐瞒那么多的事？
招财眉头微微一皱，终于决定开口：“你现在是怎么看待苏应龙的？”
张子合被招财问的有些莫名：“要说我怎么看待啊……我觉得他挺好的啊，怎么了么？”
“你知道，那男人一直到现在，都有事在瞒着你么？”
招财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子合的指尖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但面上神色依旧自若：“谁没有一点小秘密，毕竟都是男人嘛……”
就在招财张嘴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正好被推开。张子合下意识扭头看向来人：“苏应龙？你今晚查房速度好快啊。”
“嗯。”苏应龙走了过去揉了揉张子合柔软的头发，“因为冤魂都消失了的原因，所以任务要轻松很多。”，男人狭长的眸子不着痕迹的扫过张子合身前空着的床铺：“刚刚在和谁说话？”
“招财啊。”张子合眯眼笑笑，“不过在你刚推门的那一刻就立马溜了。”
“哦？它这么晚过来找你干什么？”
“它说你到现在还有事在瞒着我。”
“……”
苏应龙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张子合不会看不出来男人的不对劲。他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将眼底复杂的情绪瞬间巧妙的隐藏了起来，并随即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哈哈，骗你的啦~谁大半夜不睡觉没事和我说这些话。它是过来问我还有没有剩下的营养膏，它今天看到那些小猫崽子们吃了好多它的营养膏，怕它们吃的一点剩的都不给它。”
“这样么。”苏应龙将手从张子合的头顶一路下滑到了男人的脖颈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张子合柔软的喉结。末了，他的声音响起，语调轻缓却独独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早些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洗漱。”
被人捏住喉咙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张子合有些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苏应龙在那之后像往常一样的搂着张子合休息，细碎的吻从他的眼角一直落到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
起初张子合是拒绝的，因为他之前也说过了，这种事做多了会腻，而且需要节制。
苏应龙自然是选择了忽略张子合的提议并开始变本加厉。最深情的誓言在那时候如同魔咒一般，无论张子合怎么躲避，那声音都会最终透过他的耳膜并侵入他的大脑，将他所有防备一一击败。他溃不成军的模样，以一种最糟糕的状态在苏应龙面前暴露，所有的弱点都被对方牢牢掌握。
苏应龙动情的时候最喜欢搂着自己说：你是我的东西。之类的话，有些更甚。最后总让张子合觉得自己成了苏应龙一个物件之类的东西，那种若有若无的独占欲让张子合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第二天早上起床，苏应龙还是习惯像往常一样抱着张子合腻歪。毛茸茸的脑袋在张子合的颈窝处蹭过来蹭过去，一只手还很危险的在他身上捏来捏去。
张子合实在是身子乏的不行，堪堪躲过苏应龙的攻势之后急忙就转移了话题：“对，对了……昨天你查房的时候有没有碰到我说的那个，穿个戏服就过来了的冤魂？”
“没有。”苏应龙想了想，“我没注意看，怎么了么？”
“没，就随口问问。”
“嗯。”
……
随着切诺越来越大，所需的运动量也就越来越多。医院里招财不喜欢运动，惜秋有些应付不来狼犬，苏应龙动物缘奇差，一圈下来，切诺只能找张子合去玩。
小家伙这时候已经长得挺高了，还隐约有了些它父母的威严感，但依旧喜欢咬着张子合的裤腿把人往医院外面扯。
它一开始还喜欢和招财一起抓老鼠，可最近它发现老鼠跑的太慢了点，自己轻轻一咬就被咬死不会动弹了，一点都不好玩。它现在的“新宠”是张子合手里的飞盘。
切诺喜欢追逐目标，并享受猎食目标带来的满足感。
“现在虽然还看不太出来。”张子合看着自己手里被咬的伤痕累累的飞盘和切诺越来越尖锐的牙齿，“我真的很怀疑你捷克狼犬的血统纯正性……你这家里人该不会是和狼有过一腿吧？”
“唔……”切诺歪了歪大大的脑袋，有些好奇的看着张子合。
张子合盯着手里被咬的缺了好几个角的飞盘，考虑着要不要给切诺买几个磨牙棒来玩玩。
切诺这几天似乎是找到了新玩伴，天天自己叼着那块被自己咬的破破烂烂的飞盘来找张子合玩。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我了，那我就大法慈悲的陪你玩一会儿。”虽然张子合话是这么说，但是他本人也非常乐意在上班时间偷个懒。
张子合一边逗狗一边向医院外面走去，心里认真考虑着待会儿该买什么样的磨牙棒。
切诺哼哼唧唧的跟在一旁，突然，切诺的狗鼻子有些警觉的动了动。它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一般，猛的转头向身后的走廊里吠叫了一声。
这突兀的一声吓的张子合虎躯一震：“切诺？怎……”
还不等张子合把话说完，切诺咬着牙向医院走廊深处跑了过去，张子合也在后边急急的跟了上去：“切诺！你去哪里？！”
狗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张子和一路追着它上了好几楼，最后在一个拐角处和另一个家伙撞了个满怀。
张子合后退了好几步站稳了身子之后抬眼看向对方：“……啊，你……”
是那个前一天自己看到过的，穿的贼奇怪的冤魂。
那冤魂冰冷的眼眸紧紧盯着张子合不放，突然，他伸出苍白的手指了指张子合的脸颊。
张子合被指的微微怔了一下：“怎，怎么了？”
“……”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张子合不言不语。两道红色的血泪缓缓的从他的眼眶里溢出，那一双眼眸由冰冷，慢慢转为一种无法名状的悲哀和绝望。
张子合被对方的这个反应吓得再次后退了一步：“你……你别吓我啊……我……我这是刚刚是撞疼你了么？”
本来张子合应该是不怕这种东西的，但这个男人穿着一身血红色的戏服，被水粉涂的花花绿绿的面颊就这么阴森森的盯着他，这种有些陌生的模样反而徒曾了一些违和感。
“他，真的心悦你么？”对方有些哑然的声音响起，“真的心悦你么……”
“什，什么？”
“都是骗公子的，哪有什么一生一世，都是骗公子的……不要相信……”
“….…”看来招财猜的没有错，这位小哥应该就是为情所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子合也不能再装听不懂了。他讪笑一声：“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有些东西，还，还是可以相信一下的。”
对方看着张子合，有些悲哀的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彼时切诺正好从远处跑了过来，看到那穿戏服的冤魂之后毫不犹豫的就扑了上去。冤魂在切诺尖锐的獠牙触碰到他的身体的瞬间便消失，只留一个原地懵逼的切诺。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张子合说着走在切诺身边蹲了下去，伸手捏了捏切诺毛茸茸的脸颊，“干嘛一见面就要咬人家？”
“医院里有东西莫名其妙的自燃了。”惜秋的声音这时候插了进来，“切诺刚刚应该是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她说着揉了揉自己不小心被烧焦的一小撮头发：“应该是你们房间有电线老化的原因，毕竟着火点是你们房间床边的插座那里。不过别担心，我刚刚替你们修好了。”
切诺歪头看了看惜秋，又看了看招财，最后也不让张子合陪它玩了，自己叼起盘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苏应龙？”切诺这反应，张子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起身回头一看，果然是那男人。
惜秋笑着对苏应龙点了点头后离开，后者颔首，而后自然而然的搂上了张子合的腰：“在这里干什么？”
“准备陪切诺出去玩，”张子合笑笑，“可是你一来那孩子就跑了。”
“哼……”苏应龙轻笑一声，“既然切诺不愿意你陪它，你还不如乖乖的过来陪我。”
……
医院外树上那白色的小花开的正艳，这恼人的香味惹得招财怎么也睡不着。它有些不悦的坐在树下看着一树繁花：听院长说这树以前被火烧过。当时整个树干和树枝都被烧的焦黑无比，还以为活不下去了，没想到在第二年的春雨过后，这树就抽了新的枝条，生命力顽强到让人叹服。
只是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再没见过它开花，医院里的人都快忘了这树叫什么名字。今年倒是意外的有了白花。
见招财呆呆的看着一树繁花，惜秋忍不住走上前去摸了摸招财越来越肥硕的后脑勺：“不喜欢花吗？”
“不是不喜欢。”招财叹了一口气，“只要它不妨碍我睡觉就好……不知道该说它开的不是时候，还是该说它开的有些煞风景，这花……应该是秋天才开的吧？”
“张子合前些日子说他怀疑这树是棵梨树，又说，他听说开了花的梨树可艳压海棠，他有些想看。”惜秋说到这里的时候垂下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多久，这树便就开了花……”
“呵……”招财闻言苦笑一声，“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是谁干的不用猜都能知道。”
只是它不明白，真这么喜欢，为什么苏应龙要不断编制谎言来哄骗张子合？他估计到现在连苏应龙的真身是什么都不知道。
“啊，还有。”招财看了远处的切诺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我还听切诺说，医院里的火是那个新来的冤魂放的。它今天闻到了医院里着火的味道，说在着火处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那味道它在那个穿的不人不鬼的冤魂身上也闻到了。所以就怀疑是那个冤魂放的火，之后才会突然去扑咬那个冤魂。说句实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打扮成那副模样的家伙，长怎么的跟个给死人烧的纸人一样。你知道那个冤魂是什么来历么？”
“嗯，我知道的。”惜秋点了点头，“我爹爹今早还特地将我叫过去说，那冤魂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像是元朝，又像是清朝来的。我觉得是清朝……但清朝的人又喜欢留一种很奇怪的发型，那个人带着翡翠头面，我看不太清他的头发是什么模样……”
招财听不太懂什么元朝清朝这些东西，听惜秋话里的意思，总之是时间距离现在很远就是了：“那个时候的冤魂不早该投胎去了么？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我们这里来？”
“不知道。”惜秋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关于这件事，我还特地问过爹爹，可他只是说可能是今年鬼门大开时从地府里跑出来的。但至于为什么以前没跑出来偏偏就今年跑了出来，爹爹他也不肯说了，问也没用。”
“……”招财若有所思的抬起爪子摸了摸不存在的下巴：总之这事和苏应龙那男人脱不开关系就是了。
“以前古时候的人啊……真好奇是什么模样。”招财喃喃。
当夜幕降临，医院深处再次隐约传来戏文之声，悲悲切切，多情婉转的腔调和医院冰冷的水泥墙壁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是男人。”招财蹲在地上，静静地听着那冤魂的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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