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签(四)(1/2)
这长路漫漫,却终是得走完。
他们行得早,从镇上出发,到了西山脚,恰好听到了半山腰无忧寺敲得晌钟。钟鸣悠远,梁季青掀开帘布,隔着满山苍茂翠林,遥遥望了眼那稍露了点尖的无忧寺,心下沉然。
梁家偏宅也坐落在这西山,家里头为瞒哄失明了的梁夫人,季玄暂且破了规矩被安置在了这无忧寺里头——这是今早临了从莫家出发,杜若白偷与他耳语的。梁季青望完了,未回头,手却兀自支棱着,仍旧撑着那帘布,他知此刻正对面坐着的,未做声的顾华天正就着他手掀开的这处空荡往外看。顾华天也确实如此,他不动声色往那寺望了一眼。他心中亦是悲切的,满腔心绪却不便吐露,打上了船起便盈了满怀的急、切、躁,在听到那打山腰传来的钟鸣声的一瞬,一股脑儿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下空落,只得是垂头默了声,他生了畏害。畏害甚么呢?顾华天自个儿也茫然。讲来,他一开始同梁季青开口要与他同回这永和镇,置办季玄的后事便有失了礼数——‘学长’二字太过浅薄,即使够不上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是逃不掉‘莫名其妙’四个字。
不仅‘莫名其妙’,说坦白些还够得上‘厚颜无耻’的边儿。季玄的离世,的确同他所怨一般,同梁季青,同杜若白脱不开干系;但昨个夜里,杜若白所说也并非有错,若没有他那四妹妹顾锦汐坠海在先,季玄又怎的会跳海去救,又怎的会有后边应了双生子感应,命归于海的悲剧?他先前不提,是心虚,是心堵,他做错了吗?他没有,丁点没错。但与他有关吗?有,还是扯不开的联系。这是他妹妹欠了季玄的,换言之,这是顾家欠了梁家的。欠的什么,欠的是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东西,欠的是条命啊。顾华天憋淤至极,哽在心头吐不出也咽不下,他拿不出更洽和的理由,只得借着那浅薄得一扯就断的‘学长学弟’关系厚着脸皮来送季玄的最后一程。他不敢在梁父梁母跟前提季玄下海,是为了救他那四妹妹——怎的敢提。若真提了,他只怕是连进梁家大门,连见季玄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了。至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顾家大少爷,头次此般无力,这事无解。金山银海,不过废纸一张;巧言善辩,此刻却吐露不了只言片语。
人走烛歇,此事无解。
若摒除掉在北平共处的这五日,他同梁季玄的确不过勉强靠着学长学弟这层苍白关系钩扯着。在德留洋时,他们并不算熟识。差着一届,私交甚少,勉强互晓个姓名罢了。这些个日子,顾华天面上无恙,其实并不好过,梁季青同季玄未免太像了,身形,面容... ...梁季青的存在,像颗针,无时无刻不戳着他的心尖儿,向他宣告着如上事实,季玄已经不在了。他日煎夜煮,睁眼闭目,这五日同季玄的相处剪影总在不经意之间跳出来,重复播放,鲜明得让他不敢相信那不过是回忆罢了。
这段让他苦痛,却也使他欢乐的短暂回忆,却残酷地需要拿一个‘虚假’作前缀。
季玄,是九月一日断气的。
而他在北平遇上他的那天,是九月四日;送他走的那日,是九月八。
短短五日,他顾华天,不过占了个季玄头七回魂的机遇。
讽刺到荒诞。胸口发疼,顾华天弯着腰下意识按着,想咧出个笑来,眼一耷拉,却是挤出点泪花儿来。
索性没人看到。马车停了,他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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