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1/2)
多了陆锦这个意料之外的朋友,每天被她缠着同进同出,又要时不时安抚醋意大发的桑娆,南安的大学生活变得非常忙碌,也非常充实。
国庆长假以后,天气渐渐转凉,桑娆和陆锦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斗嘴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还能凑在一起打打游戏。
虽然大部分时间桑娆还是会嫌弃陆锦手速太慢,说几句话表示鄙视,但这场以南安为出发点的莫名其妙的战争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了。
两个炮仗似的女孩绑到一起也没再产生爆炸,南安打扫好战场,总算有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事实上,在桑娆选择就读编导专业的时候,她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回避了很久的问题。
开学到现在,她一节课都没落下,闲暇时也都泡在图书馆里,从先秦散文读到明清小说,笔记记了一大摞,写出来的文章也一如既往的广受好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那么自然,可真要问她喜不喜欢这种生活,她又答不上来。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从来不曾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就连眼下所学所读,也更像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而非走出校园以后的谋生手段,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然而,更不容乐观的还在后头。
这天晚上,南安送走了桑娆,回到书桌前继续准备明早要交的小论文,陆锦立刻捧了杯热腾腾的咖啡过来献宝:“快尝尝,我昨天新买的咖啡豆,比原来的好喝多了。”
南安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继续埋头敲键盘,一边打字一边小声问:“你真不打算交作业啊?平时成绩会扣分的。”
陆锦满不在乎地摇晃着脑袋,手指点了点南安的电脑屏幕:“《离骚》有什么好分析的?也就这句‘木兰秋菊’对我的胃口。”
“得了吧。”南安戏谑地斜她一眼,“这种日子你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陆锦素来更偏爱外国文学史,对这些传统的古诗词不怎么感兴趣,此刻却起了谈兴:“那你最喜欢哪句?”
南安愣了愣,移动鼠标,选中了全诗最广为流传的第九十七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正是她近期的心境。
陆锦俯身去看那句诗,凑得太近了,女孩头发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顿时盈满鼻端,让她有些飘飘然。
略一犹豫,她的下巴贴上那丛蓬松的长卷发,一边细细磨蹭一边撒娇般的呢喃:“这首诗太苦了,这句最苦,你不该喜欢这句。”
她一向喜欢这样黏着南安,像小孩子得了极好的玩具,巴不得天天抱在手里,南安也不躲避,沉吟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陆锦,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我早就跟我爸妈说好了。”陆锦软软地趴在她肩膀上,声音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他们公司的事我先不管,毕业了开家酒吧,每天跟朋友一起玩,酒水畅饮什么的,你也要来啊,我专门留个位置给你好不好?”
南安笑了笑,不置可否,瞳孔里藏着一丝晦暗的哀愁:“桑娆跟我说,她以后想当导演,拍很多电影,苏韵想考教师资格证当老师,然后存钱买个大房子。”
陆锦好奇地问:“那你呢?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南安茫然地盯着电脑屏幕,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然后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陆锦眨眨眼睛,两道英气的浓眉微敛,表情似是担忧,又似怜悯,追问的话冲口而出:“你从来没想过吗?以后要做什么工作,过什么样的生活,要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都没有想过吗?”
她的语气跟之前比起来多了几分强硬,问到最后,甚至有些疾言厉色,皱着眉,板着脸,活脱脱一个逼问学生交代错误的训导主任。
南安莫名觉得一阵心虚,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组织好措辞,像个不解风情的男朋友似的反问她:“你发什么脾气啊?我没想过是我的事,又不碍着谁。”
这话有些重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陆锦已经露出一种很受伤的表情,声音也低下来:“我是在关心你,你不明白吗?”
其实陆锦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宋凉”,比如“你母亲不够尽责,所以你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或者是“带我回你家吧,我想陪你到院子里打羽毛球”,但她忍住了。
问出来,她的秘密就会暴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也会分崩离析。
陆锦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从来都不是。
这些年父母向她灌输了许许多多商场上的处事哲学,她心里很明白,未来自己或许也要彻底贯彻那一套理论,做个长袖善舞却一点麻烦也不沾身的人。
可是,无意中发现的那本日记成了一个契机,一个撼动她过去的固有思想的契机。
那是一个女孩认认真真记录下来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她从未见过的生活的另一种面貌,充满了孤独、挣扎、痛苦,怨恨和绝望,触目惊心,阴沉得让她不忍再看第二遍。
看过南安的日记,她知道对方的心结在哪里,也试图效仿武侠小说里古道热肠的女侠,用自己的热情把南安从那种状态里解救出来,却见效甚微。
那个除了发泄负面情绪,还会在日记里埋怨哥哥做菜太好吃害自己这个月又长胖了的阮南安,那个会因为体育课跟宋凉分到一组就兴奋一整天的阮南安,那个即使被街头暴力事件吓得大病一场,还暗暗为受害者担心的阮南安,她已然错过了。
如今的陆锦,只能在字里行间窥得那个女孩昔年万分之一的喜怒哀乐。
越是知之甚少,她就越想对她好,比旁人多百倍千倍的那种好,所以,才见不得她意志消沉,年华虚度,才会这么烦躁,这么急不可耐。
窗外夜色深沉,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迎来黎明,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陆锦慢慢直起腰,试图离开那片温暖的颈窝,撑在桌面的手却没办法抽离。
南安低着头,轻轻按住她的手背,又讨好地握了握,手心一片湿凉,语气却温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刚刚洗过澡,身上只穿了套棉布睡衣,被窗外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微敞的领口间,两截纤细的锁骨也跟着抖了抖,凹出柔和的线条,如同阳光下潋滟的水波,柔白雪亮。
陆锦不动,也不说话,像个值得坦诚相待的神父,又像个暗地里窥视的暴徒,把沉默当做筹码,引导着,逼迫着,盼她迷途知返。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南安缓缓放松肩膀靠在椅背上,虽然觉得难堪,还是试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我自己可以慢慢想清楚,我最近是很烦,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问我这些,我就更烦了……”
陆锦敏锐地分辨出她话音里的哽咽,强忍着不去打断她。
南安喃喃说了一阵,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抬头去看陆锦,眼睛里除了歉意,更多的是惶恐:“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你明白吗?可你又好像特别了解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慌,陆锦比她更慌,慌得几乎要忍不住把日记的事和盘托出了,可一想到后果,又紧紧抿住了唇。
夜已经很深,桌上的咖啡都凉透了,陆锦还满脸倦色地站在那里,倒让南安又多了几分歉疚:“不管怎么样,你是为了我好,我很感激,真的。”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声音涩涩的,“你快去睡吧,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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