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京城?”苏之衍穿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望了望薛翛,匆匆穿了鞋,跑去门口向外看着。
不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的风月街,是他不甚熟悉,却也不甚陌生的景色。
薛翛没骗他,这确实是京城。
苏之衍回头瞥了薛翛一眼。
薛翛摊了摊手,无力解释道:“我是个正经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苏之衍无奈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床榻边上坐着,拿起薛翛给的油纸包,捡了一个槐花饼捧起来吃着——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他也确实饿得有些难受。
薛翛拖了个凳子过来,把剩下几包油纸包全部打开摆在凳子上,推到苏之衍跟前,友善关切道:“不够还有。”
苏之衍摇了摇头,道:“够了,多谢。”
薛翛点头,四下环顾一周,又对苏之衍嘱咐道:“我自己住,就没人收拾客房出来,小公子今晚就先将就住这里吧,井在院子里,用水自己打,东西随便用,不必客气。”
“对了。”薛翛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桌上剩下几包纸包,又指了指自己的额角,对着苏之衍道:“这还有些药,用得上的话便用,我明天早晨再回来。”
言罢也不管苏之衍做反应,兀自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剑,轻快出了门去。
苏之衍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自觉涌出些愧疚之情。
自己似乎不该对救命恩人持这般态度。
虽说这人确实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不像是个好人,可恩情总归是恩情。
恐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苏之衍向外看去,薛翛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他叹了口气,低着头慢腾腾地将凳子上的几包槐花饼也包好,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薛翛是想将床让给他睡,他是知道的。只是昏睡许久才刚刚醒来,再入睡才是奇事。
门外的天黑黢黢的,他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踱着步子。
屋内摆设极为精致,凡几、柜、榻、案,皆为上等木材,色泽温和沉郁,细闻来有清淡香气,其中屏风摆设屏面字画更是出自名手,先不说他,只单单当朝文豪柳书元所撰流水屏风,便价值连城。
苏之衍贴近屏风细看,确是真迹。
屏风后有一面半身高的铜镜,铜镜边的墙壁上挂了个一长一短两个暗红色的布袋,苏之衍猜里面大约是装着笛子和萧罢,再加上刚刚薛翛问了他会不会弹琴,想来这人也是个风雅之士。
闲情雅致也确实不少。
苏之衍看着镜子里映出自己的模样,一股火便瞬间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把刚刚那点儿愧疚之情烧得干干净净——薛翛的确是给他的额头认认真真地包扎了一圈儿,可比包扎额头得更用心的,是脑袋两侧两个别出心裁的辫子。
如果这世界上有比大男人扎双鞭还要滑稽的模样,那便是这男人的两根辫子上,还绑着红布绳了。
苏之衍咬牙切齿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一把扯下脑袋上的细布,再联想起薛翛进屋以来就从没消失过的笑容,心下更觉屈辱愤慨。
他这才明白,原来被人救了命以后,心中真的可以没有感激。
不如趁其不在,一把火将房子烧了去。
家中如何情况薛翛并不知道,也没有打喷嚏。
身为罪魁祸首,薛翛没有一丝一毫羞愧之意,他正惬意地躺在少卿府的红木大床上,跟案桌前正埋头写奏折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屋中灯火通明,薛翛捻着自己的头发,百无聊赖地问付黔道:“少卿大人,您是又有甚么本奏么?”
付黔点点头,答道:“是,这次有大本奏。”
薛翛停下手里动作,望他揶揄道:“曲延昌怕是要烦死你了。”
付黔抬眼瞥他一眼,轻笑一声:“早就烦死了。倒是你,我要是把你刚刚那句话写进来,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杀的。”
薛翛不屑冷哼,勾起嘴角笑道:“老子就这一个脑袋,用来直呼曲延昌大名绰绰有余。”
付黔摇了摇头,也笑起来:“放眼天下,敢放此厥词的,只独你一份了。”
薛翛道:“也许他后宫里的美人们也敢。”
付黔被他这句话逗得忍俊不禁,抬头瞪他一眼,笑骂道:“你真是该死。”
薛翛叹了口气,佯装无奈道:“没有办法,我向来如此。”
付黔摇摇头,不再回话,低头奋笔疾书。
二人算是老相识。
幼时相邻,两家长辈本就是君子之交,想着要使两儿再成莫逆好友,岂不是美事一桩?可谁知事与愿违,两人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付黔神童名声远扬乡州,薛翛混世顽劣臭名昭著。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人父母皆望子成龙凤,谁不想教自家孩子与能人才士相交?
于是付黔家前来登门结交之人无数。
与之相反的便是薛翛。
仍是那句老生常谈之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付黔者,可知学,可向善;近薛翛者,可愈劣,可挨揍。
孩童与大人自是不同,大人们喜欢付黔,教小孩与他一同读书,小孩却不愿意;大人们不喜欢薛翛,教小孩不要跟他一起玩,小孩偏偏跟着他到处撒野。
庸州五所大学堂,只有一所敢收薛翛,便是薛家自己请人开的学堂。
即便如此,薛翛也从不消停,他知自己丑名在外,却丝毫不介意,仍是我行我素,有跟他的小孩便一起,没有就拉倒,也算怡然自乐。
先生一开始还骂一骂,打一打,结果薛翛那小魔头非但丝毫不见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了起来——原来只是听了半程再逃学,如今却压根也不来了。
无奈,教书先生只得找来了薛翛的爹询问情况。
薛翛的爹为他念书一事可算愁白了头发,苦口婆心劝导无用,暴力强制亦无用,听闻此言更是怒火攻心,当场便叫了人去将他抓回来,扒了裤子,用柳条蘸水照着他屁股一顿猛抽。
薛翛又臊又气,又不肯当着一屋子的人丢了脸,只得伸手捂住眼睛,一边憋着偷摸流眼泪,一边还要咧着嘴强颜欢笑。
这一顿打到底是有用的,薛翛第二天便安分了起来,不再逃学了。
小孩子们不懂事,还没来得及适应薛翛变脸的速度,都以为他还是原来一样。所以除了付黔以外剩下五个小孩,第二天一到学堂便迫不及待地聚上来开起他的玩笑,甚至觉得不过瘾,非要还原场景,薛翛二话不说,直接跳起来把五个人全打了一顿泄愤。
自此以后,薛翛真的不再逃学,也不再领着那几个小孩儿出去瞎玩使坏,只安安分分地待在识字。
薛翛的爹脾气差,平时脸色又是极为难看,薛翛本不随他爹,本是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可自打这事以后,他便也开始学起了他爹的样子。整天呲眉瞪目地坐在书院里,也不出声,进门先从头到尾挨个人从瞪一遍,临放课了再从后到前一遍。
届时薛翛还是个头不大的孩童,虽吓不到大人,吓唬吓唬那几个毛孩子人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些毛孩子里不包括付黔。
付黔家当时和薛翛家挨着,付黔又跟薛翛算是认识,于是便也知晓薛翛在家仍是一副嚣张跋扈模样。
书院的大门对于薛翛来说,就是个机关,进去了是怒气满面的恶棍模样,出来了就立马换上笑脸,照样该怎么折腾人,就怎么折腾人——摆这副臭脸,只是因为怕挨揍不敢逃学,待在学堂里又实在太无趣,只能借着吓唬同窗找乐子而已。
这游戏薛翛玩得乐此不疲。
教书先生并不知其中详细,只是觉得看着薛翛这副小恶棍的神态,还不如让他逃学看着叫人舒坦。
任谁当着满屋人的面被打屁股都不会好受,何况薛翛还是个懵懂孩童。他此举之意确只想了解情况,但孩子挨了打,先生总想着自己也终归难逃其咎,于是便再舍不得到薛翛他爹那里去。
好在薛翛整天这样凶狠,其他孩子反倒是被他吓得听话多了,既然如此,那也就由他去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薛翛的师父朔扬来探望旧友,在书院里偶然见到薛翛叉着腰一脸凶狠相地往门外走,并在出门一瞬间表情立马变回嬉皮笑脸的模样的时侯,才得以终结。
朔扬当时看着薛翛就觉着这小孩翻脸如翻书的模样,看着实在是又好笑又好气,于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动手揍他一顿,朔扬便一咬牙,狠心收了他当徒弟。
当他措辞良久,好让自己的理由看起来正当且友善才登门拜访的时侯,他才惊奇发现,对于他要收了薛翛当徒弟这提议,竟然让薛家全家人都如蒙大赦一般。
当朔扬看到薛家一家老小看着他,皆是露一副感恩戴德之情时,他活想将舌头咽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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