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及格(2/2)
“看是看了……”他慢慢地说,“我有预想过你会批评,但没想到是全篇批评。你摸着良心说,有写得那么烂吗?”
“我觉得挺烂的,你人物塑造得不好,文章根本就立不住。”
“那你坐下来,讲清楚哪里不好了。”陈轲鸣拍拍身侧的位置。
“你都看了不是吗?我想说的都写出来了。”
“不不不,写是一回事,你说出来我的感受会更加直观。”陈轲鸣再次强调,“来,坐。”
张荆也默默在他身边坐下,隔得有些远,几乎有一个人的距离。他不自然地揉搓着宽大的裤子,说道:“赵赢这个人那么骄傲,不可能会妥协。你看过白先勇的《孽子》吗?”
“你是说阿凤吗?张……赵赢和阿凤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表现出来不一样。”陈轲鸣解释道,“差异是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阿凤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出现在莲花池是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心中是没有爱的。但是赵赢不一样,他背负着父母的期望长大,至少拥有过被呵护的童年,他的寂寞不是因为缺爱,而是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不能得到所求的爱,难道就不是缺爱吗?”张荆也抢过他的话头,“ 不论是大爱,还是特定某一个人的爱,本质上说都是某种需求没有得到满足。阿凤的癫狂发源于此,赵赢也不例外。连你自己都说,他是野凤凰,野凤凰怎么可能委身于任何一个人?他爱着陈阿文,但是陈阿文好面子又软弱,他应该游离在他身边,有需要就回来,没有需要的时候,就是自由自在。”张荆也顿了顿,“你全篇都错了。”
“不不不,小张,你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两只野凤凰,不论是白先勇的阿凤还是我的赵赢,在感情方面都做出了妥协。对阿凤来说,他是龙子的一只风筝,他身上有根线,不论与多少人有过纠缠,最终都会回到他身边。你还记得不?龙子把刀插入他心脏的时候,白先生的描写是‘他那抖动的嘴角上,也是那样,挂着一抹无可奈何歉然的微笑’,你有想过阿凤为什么笑吗?龙子手刃了他,他飘摇的灵魂和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那是一种以牺牲作为妥协,渴望得到满足的笑。”陈轲鸣喝了口水,继续道:“那么野的凤凰都能妥协,为什么赵赢不能?”
陈轲鸣说的时候手舞足蹈,面色绯红,眼神笃定,语速飞快,仿佛赵赢这个虚构的人物真实存在他的身边,而他正在为别人误读了自己的朋友据理力争。他对自己说的一切坚信不疑,这是一种作者对自身作品的坚定信仰。
而张荆也完全没有插上话的间隙。
“小张,你应该拿掉滤镜,赵赢这个角色在你心中太完美了,完美到你无法容忍他一丝一毫的错误,却没有想过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捏造出来的神,他应该双脚落地,接受赞美的同时也接受批评。”
“他是虚构的,作者应该是读者的造梦者,追求完美不是什么过错。”在他换气的时候,张荆也急忙打断他。
“过错?我可曾说你追求完美是过错?”陈轲鸣目光犀利,换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角色苛求完美不是错,只是低级而已。Understand?低级!梦境源于现实,希腊神话的魅力几千年经久不衰,不是因为宙斯是个禁欲者,恰恰相反,是因为他足够浪荡!小张,那种东西,才叫真实,那样的梦境,才有价值。”
张荆也被堵得说不上话,不经意间和陈轲鸣的距离扩大到一人半,他不习惯他滔滔不绝时周身那股奇怪的气场,那么骄傲,那么目中无人,让人觉得疏离。
“综上所述,我不接受你的批评,这份读后感不及格。”陈轲鸣痛快地说完,总结道。
“爱接受不接受。”张荆也撇撇嘴站起身,离开的意图很明显。
陈轲鸣随着他一齐站起身:“不拿你东西了?”
张荆也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知道还问!”
陈轲鸣却不动身,瞟了眼墙上的挂钟,有些意外道:“哎——时间还早着呢,要不我带你出去晃晃?”
“不去。”张荆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再次夜不归宿,他的行李就要被张垚扔出来了。
“走吧走吧,我带你出去玩。”陈轲鸣走向书房,边走边说:“我觉得你对张……赵赢这个角色误读太多,不够了解,得好好给你梳理梳理。”
“那又怎样?我已经不打算再看第二次了。”
陈轲鸣捏着照片一角从房间走出来,大裤衩也不换,一把勾过张荆也的肩头拖着他走:“我知道你会看的,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吗?”
“你……”
“嘘——不要问,我会读心术。”陈轲鸣装模作样地竖起一根手指。
“嘁,神经癫,把照片拿来!”张荆也夺过相纸,确认过后一把塞进包里。
陈轲鸣看他换好了鞋子,推着出门,捏着公鸭嗓娇滴滴地说:“小张,你爸真好看,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下吗?”
介绍给他?可怜张荆也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老爸身在何处。
“你想干嘛?死基佬。”张荆也一边走一边啐他。
“不干嘛,就是好想认识作为你爸的这个男人……”
两人讲话的声音被电梯门夹断,明亮的走廊嗡地一声,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