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楚裕朗(三)(1/2)
生逢乱世,夏端真正好好享受过的春天并不多。
天运十九年的算一个。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春日里东风渐起,不知从多远的远处送来了阵阵暖意,融开了冬日的湿冷。
承天府地处江南,花开正盛,细柳抽枝,自是一派好风光。
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夏端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于是这天他便拽着崔翊程去了庆城郊外。
只是同样留守承天府的范禾也硬要跟着,说是心中有疑虑要请教崔将军。
崔翊程自然很愿意,至于夏端,虽然表面上和颜悦色地应下了,心里却郁闷得很:
自家子云怎么这么受欢迎呢?想要两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竟也成了奢侈。
于是三个人就在庆城城郊的树林里慢慢走着,远远地望见了一棵粗壮的樱桃树,满树红果颗颗饱满丰盈。
看这样子,像是长了不少年份了。
崔翊程忽而玩心大发,待走到跟前,一跳一撑,便到了树上。
“崔将军,”范禾扶着树抬头望着他:“小心为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不你还是下来吧。”
“不用拦着他了,”夏端笑道:“云哥是个胆大的,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什么都想试试。你若不让他去,反倒让他难受得很。”
听见夏端这一句云哥,崔翊程忽而愣住了,心底颤了一下。于是一个不留神,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夏端瞪大了眼睛,飞速冲到树底下:“崔子云你给我下来。”
全然忘了他刚刚拦着范禾时所说的话。
崔翊程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慢悠悠摘了一捧樱桃,这才跳下了树。
夏端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崔子云,我早晚得死在你手上。”
崔翊程瞥了他一眼,转去旁边的溪流里把樱桃洗了洗,悉数递给了范禾。
“谢过崔将军。”夏端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在身上,范禾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个,我没什么事了,先走了啊。”
看着范禾走远了,夏端长叹了一口气:“崔子云,你就气我吧,你就是吃准了我不舍得把你怎么样。”
“启正,”崔翊程轻轻笑着:“你待我好,我都记着呢。”
“不用你记着,”夏端颇为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只要你自己保重,我就谢谢你了。”他觉得意犹未尽,特意补充了一句:“我谢谢你全家。”
崔翊程皱了皱眉:明明是最深重不过的心意,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和那温情二字,却是无论如何都沾不上边,反而像极了骂人的话语。
崔翊程没办法,眼见四处无人,便闭了眼凑了上去,轻轻蹭了蹭夏端的嘴唇。
“崔子云,”夏端忽而浑身泄了气:“你这辈子使得最好的计策,就是美人计。”说罢,他抬手搂住这人:“回去吧。”
夏端本以为能多享受两天清闲日子,没想到不过几天曾玉泽的军令便从金华到了承天府。
庆国公亲命范禾带兵增援金华,同时命夏端和崔翊程进攻池州。
夏端知道,曾玉泽选范禾增兵金华,为的也是了却当年范尹的遗憾。
他轻声叹了口气,便与崔翊程一起开始准备出征。
于是在天运十九年四月中旬,夏端与崔翊程出兵池州,范禾带兵南下增援金华。
“池州倒还好,”围攻了将近十天,池州城外军营里,夏端望着地图,压低了声音:“依我看,已是咱们囊中之物了。”
崔翊程抬眼看着他,只见这人神色坚定,并不像是在说笑。
崔翊程也知道,夏端虽然平时常常满口胡言乱语,可断然不会轻下论断。
尤其是在军务上。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崔翊程问道。
“凭什么?”夏端笑了:“凭我一腔忠勇,还有我这所向披靡的正先锋啊。”
崔翊程皱了皱眉,并不想理会这人。
“子云,”夏端见状,赶忙凑上去:“你信不信,到不了六月,咱们就能彻底拿下池州城。
“我还真不信。”崔翊程瞥了他一眼。
“只要你配合,我保证攻取池州就如探囊取物。”夏端信誓旦旦地说。
“我什么时候不配合了?”崔翊程轻轻笑了:“说吧,让我干什么?”
“让你陪我安静待一晚上,”夏端轻声道:“不见旁的任何人,不谈军务,只这么待着。”
崔翊程忽然发觉又被这人耍了,于是他轻轻笑了,抬眼望着夏端:“你说话真真假假,还真得让人好生琢磨一番。”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夏端问道。
“胡闹。”崔翊程干脆利落地回答。
“怎么就胡闹了?”夏端凑得更近了:“难道我就连对着你的时候,也得天天板着脸,说什么今夜必得加强防备这般无关痛痒的废话吗?”
“这哪能是废话?”崔翊程脱口问道。
而后他望着夏端盈满了笑意的眼眸,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夏端说攻打池州容易并非信口胡言,单看现如今池州的城防:守将庸碌无为,守军无比松懈。现如今自保都成问题,崔翊程也不觉得他们有主动出兵化守为攻的本事。
加强防备实无必要,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想着如何破城。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好的时机,就在今晚。
崔翊程猛地抬起头,正撞上夏端似笑非笑的目光。
崔翊程有很多时候都很想把这人打一顿,比如现在。
看着崔翊程略显错愕又交织着明显是被耍过之后愤怒的眼神,夏端知道,他全然明白了。
“正先锋,”夏端微微歪头:“今天晚上,我等你回来。”他顿了顿,进而补充道:“多晚我都等。”
其实崔翊程自投奔以来屡立军功,现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可夏端还是喜欢喊他正先锋。
就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在蔡陵渡飞身而起一战立功的青年,而自己,也只是个刚刚有了些微名气的小将军。
夏端知道崔翊程不在乎这些虚的名位,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心甘情愿只给自己做个先锋,跟在自己身后南征北战。
自己其实也不在乎,否则也不会在每次向曾玉泽写信详述战况时都把自己的大部分功劳推到崔翊程身上。
“好。”崔翊程忽而凑了过去,在夏端嘴上重重咬了一下,权当解了气,而后又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很快回来。”
举重若轻到仿佛不是一个即刻便要出征的将领,而只是一个要外出砍柴的闲云野鹤之人,临行前对自己的枕边人笑了笑,轻声嘱咐一句:
把饭做好,等我晚上回来。
夏端舔了舔嘴唇,发现果然见了血,佯装可怜道:“你可真是狠心。”
崔翊程没再理他,径直出了门。
夜袭,正是此时。
夏端虽然知道池州与之前进攻的城池相比守备差了不少,可崔翊程这般出兵夜袭,他终究是放心不下。
可他是主将,身上担着数万兵卒的方向与庆国公的希冀,不得轻举妄动,更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贸然随崔翊程出兵。
他得在这里,做全军的主心骨。
他知道崔翊程的武艺远在他之上,更是善于出奇兵,突袭对这人而言,再寻常不过了。
故而多年下来,无关风月,崔翊程成了他最放心的一个人:
他能放心地把兵马交给这人,因为他知道,这人一定能得胜而归。
他也能放心地让这人冲锋陷阵,因为他知道,这人一定能平安归来。
他出了营帐,在茫茫夜色中听着军营里连续不断的军靴踩在土地上的声音,又听着这声音越来越远,一颗心终究是提了起来。
子夜,通讯兵向他冲了过来。
“夏将军!”通讯兵无比兴奋:“城破了!城破了!”
夏端此时正穿着战袍站在军营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千万士卒。
“走!”夏端一挥手,冲在了最前面。
天运十九年四月二十八,崔翊程夜袭池州,大败敌军。
“你没事吧?”远远看见崔翊程,夏端赶忙冲上前问道。
崔翊程一皱眉,瞥了他一眼:“每次都这么问,还没厌烦吗?”
“还没呢,”夏端笑了:“可能,一直不会吧。”
“赶紧走。”崔翊程笑着推了他一把:“事情还多着呢。”
天运十九年七月,曾玉泽攻下金华。
而后命驻守池州的夏端和崔翊程兵分两路,分别攻打重镇衢州和安庆。
“这次你务必听我的,”夏端望着崔翊程:“你去衢州,我打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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