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忆江南(二)(2/2)
近来事情多,一直积压在心里,夏端自然也不好受。
于是除夕夜里,他就多喝了一点酒。
其实夏端这人酒品不错,大多数时候喝醉了也只是睡个觉,若是真有烦心事,实在不行多少絮叨两句,说着说着也就睡过去了。至于醉酒失德借酒撒泼之类的从未有过,几乎也从不给别人添任何麻烦。
本来嘛,醉酒也从来不能成为一个人为所欲为的借口,否则喝醉了酒到处砍人,难道也能被轻易原谅不成?
更何况夏端一直觉得,任何事都不能成为借口。
至于崔翊程,夏端一直以为他是个千杯不醉的,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人酒量虽很好,但也不是喝不醉,而是极其有分寸,总能在快醉的时候就推托不喝了。
因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崔翊程静静地看着夏端喝酒,就这般陪着他,倒也觉得饶有趣味。
除夕夜也不例外。
宴饮之时,夏端喝了不少酒,是崔翊程把他扶回去的。
“我喜欢你,自然愿意百般包容你,”崔翊程坐到夏端对面,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任你如何,我都是乐意的。”
夏端喝了酒,此时脑子里有些不清楚,但这句话却清清楚楚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的心上。
“子云,”夏端鼻子有些酸:“谢谢。”
“从今往后,”崔翊程笑着盯着他:“再也不要和我说谢谢。”他顿了顿,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
夏端阖上眼,嗓音略有些沙哑:“我也喜欢你。”
很是喜欢。
于是万般感情,都融进了这句悄然道出的话里。
崔翊程也笑了:“我知道。”
夏端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念头:他终于能够确定下来,这个人,这辈子,是不会离开自己了。
他轻轻笑了:管他什么世事无常,你我的心意却是不会变的。
“借酒浇愁,终非正途。”崔翊程淡淡道:“你若有烦心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是为了旁的,”他抬眼看了夏端一眼:“何须如此勉强,以致大醉酩酊?”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夏端抬眼望着崔翊程,看着对方在灯影里稍显冷峻的面容,忽而笑了。
棱角分明的面容下,脉脉流动的,却是无限温情。
他做不到对方那般从容自得随心而动,可只是想想,便觉得自在。
他笑着推开了酒杯,低声说了一句:“不喝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想走到崔翊程身边坐下。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已经站不稳走不稳了。于是一个踉跄,他便摔倒在地。
说是摔倒在地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崔翊程,眼见他要摔倒,便赶忙冲了过去把人揽在了怀里。
夏端抬头冲他笑了笑,轻声道:“我困了,咱们歇下吧。”
崔翊程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好。”
自此之后,足足十多年,如非必要应酬,夏端滴酒未沾。
纵是年节,曾玉泽也没有放松警惕。一过除夕,夏端和崔翊程便又开始了对琮州城的围攻。
对方城池坚固,夏端等人一方面瓦解其守备,另一方面伏击其援兵,这一围攻,就是三个多月。
又是一天的清晨。
夏端望着清亮的天空,他忽然有种预感,觉得今天定能攻下城池。
此时正是天运十七年三月初,江南一片莺飞草长,正是一派好光景。
他看着不远处的崔翊程,忽而抿嘴笑了。
“攻城!”那人下达的进攻的指令,而后千军万马向前冲去,宛如万箭齐发,直直冲向城门。
城墙上的弓箭手不断向下放箭,崔翊程拿过长弓,一抬手就射中了一个弓箭手。
那弓箭手直挺挺地从城墙上掉落下来,摔得血肉模糊。
崔翊程发现,许是战事不顺,此前一直未曾露面的守将今日却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他微微扬起了嘴角:这就好办了。
在对方守将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崔翊程的弓箭就已经对准了他。
时间仿佛静止,部众震天而响的杀声仿佛早已消失,崔翊程耳边只听得见风声沙沙作响。
瞄准,射出。
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尖利的箭头如预想般直中守将的胸膛。
自此,高下立现。
崔翊程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从他行军作战的方式上就能窥见一二。
不过这倒不要紧:毕竟夏端虽然在熟人面前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其实内里是个最为谦和沉稳不过的。
如此看来,在外人面前的表现才像极了这人最底子里的面目。
更何况,崔翊程是正先锋,冲锋陷阵意气风发,天性使然,他本人也乐意做这个,自然是活得无所拘束。
至于统筹兼顾,有夏端稳坐中军操劳,自然无需他过于挂在心上。
庆国公来了军营,本就军心大振,再加上正先锋勇武无双身先士卒,本来不占优势的夏端一方便逐渐占了上风。
夏端骑在马上向前飞奔而去,眼见着崔翊程带人破开了城门。
于是他也马上冲了过去,抬手砍了几个仍在抵抗的守兵。
直到这天下午,夏端才真正把整座城池掌控在手里。
他这才感觉出来,自己脸上也并不干净,灰尘和血污混杂着附在上面,稍有些粘腻,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崔翊程早已去向庆国公回禀战况了,夏端独自站在街道上,身边横陈着无数兵卒的尸身。
他抬眼望向天空,只觉得好看得很。
这天艳阳高照,晴得十分亮堂。
初春的微风吹过,融开了冬日的湿冷。
夏端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到过这样好看的天了。
天运十七年三月,夏端与崔翊程攻克琮州,重创朱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