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天涯路(一)(2/2)
弘熹三年正月初五,议政殿。
“这大过年的,林卿有什么事竟这般着急?”曾玉泽笑道:“坐吧。”
“陛下勤于政事,微臣自然也不敢怠慢。”林嘉笑眯眯地说:“微臣今日来,为的是北伐之事。”
“哦?”曾玉泽一挑眉,依旧满目笑意:“这不是林卿分内的事吧。”
“微臣听说陛下封夏端为征虏大将军,不日便要北伐,”林嘉问道:“皇上还放心用他?”
“朕非小人,决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曾玉泽笑说:“朕既然答应了保夏端不死,便决不会动他。北俞尚未平定,他又是个有帅才的,不用他用谁?”曾玉泽笑着调侃道:“莫非林卿也要披挂上阵?”
“不敢,”林嘉也笑了:“微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有这样的本事。”
“林卿啊,”曾玉泽抿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说:“夏端官职地位一切都在,除了朕,别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夏大人,你也不例外。”
“是。”林嘉赶忙应道。
弘熹三年正月十七,曾玉泽最终下令兵分两路征伐北俞:东路军由林无征率领,自居庸关北上追击大俞废帝;西路军由征虏大将军夏端率领,再加窦英、范禾与佟衡为辅,西出潼关与阿木尔对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曾玉泽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夏端一众,却把擒拿废帝这样大的功劳送给了林无征,这显然是偏心了自己的亲外甥。
曾玉泽知道自己这样安排定会惹人议论纷纷,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敢作敢当,不怕别人议论,更何况有功当赏,林无征替他解决了这样棘手的一件事,他自然得好好奖赏一番。
至于夏端等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就是该这时派上用场吗?
来了塞外夏端才知道,原来古人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并不都是骗人的。
原来大漠黄沙之处,残阳尽洒之时,晚霞间的天地仿若浑然一体,孤城万里。
他们一路西出潼关,旌旗猎猎,飒飒迎风。
弘熹三年十一月底,夏端与林无征胜利班师回京,曾玉泽亲自出城迎接,而后借此机由大封功臣。
曾玉泽下诏,大兴开国不易,论功行赏,将六位为大兴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封为公爵:罗笙采封韩国公,夏端封魏国公,林无征封曹国公,范禾封宋国公,窦英封卫国公,崔蒙代其父受封,封为郑国公。
曾玉泽在封赏的诏书中尤其对罗笙采大加赞扬,说他堪与当年的萧何比肩,尽心筹谋安邦定国。于是罗笙采虽然没有军功,但还是成了大兴开国的第一公爵,连战功赫赫的夏端都要排在他后面。
而这又一次引起了市井中人的纷纷议论,甚至许多说书人都把几位国公爷当年南征北战的事迹编进了话本里。曾玉泽有意把夏端与崔翊程的事瞒了下来,故而众人对夏端和罗笙采自然没的说。至于林无征,有人认同他的本事,可也有人说是皇上为着血脉相连的私情才给了他第三公爵的地位。甚至还有人说林无征是帮皇上办了些见不得光到事才得如此,不过这话并未来得及引起轩然大波,因为说这话的人很快便没了踪影。
不过最受议论的还是范禾,人人都说若是范尹将军还在,且不说范尹的功劳大,大兴刚刚立国根基不稳,当今圣上决不会允许一门两公爵让他们范家独大,故而这国公的爵位断然轮不到他。
更多的人还是在惋惜崔翊程的早逝:崔帅奇男子,早年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谁成想正值壮年竟暴病而终,真是可哀可叹。
到夏端家里提亲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京中权贵见魏国公年近不惑仍是孤身一人,膝下也只有一女,只道他是早年间忙于征战未曾娶妻,于是挤破头地想把女儿往国公府里塞。
夏端头疼得很,恨不得拿把刀挂在门上以作警告,再写下誓不娶妻的血书给他们看看,但又不好得罪人,于是只得个个婉言相拒,闹得他心烦意乱。
如今切身相关,夏端这个向来不在意流言的人便也不由得多听了几分。他时常换了布衣长袍和罗笙采一同去市井中听书,听着别人把自己描述得神乎其神,他却只觉得心虚又好笑。直到他听到那些一门两公爵的议论。
罗笙采对他而言长兄如父,可终究不是一家的,崔蒙名义上是崔翊程的儿子,也算不得他的,可如果崔翊程活着呢?
世人不知道他和崔翊程的关系,但曾玉泽一清二楚。
大兴根基未稳,一门出不得两位公爵。
意念飞速流转间,夏端觉得胸口一紧,口中一阵浓腥袭来,而后便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究竟是谁想让他死?谁能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罗笙采吓坏了,赶忙把他带回府,又从宫中请了最为德高望重的太医出来为他诊治。老太医诊脉诊了半天也没瞧出这人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便只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此病在心。
与夏端一样有了心病的还有林嘉林大人。林嘉本以为自己这回出谋划策功劳不次于林无征,从没想到论功行赏他却只得了个正心伯。
而后曾玉泽的态度也隐晦不明起来:虽说每次议事对方还是无比亲和地唤他为林卿,可曾玉泽究竟疏离了几分,林嘉自己清楚得很。
帝王无常心,伴君如伴虎。
每每想到此,林嘉便觉得后脊阵阵发凉:他以为他聪明,以为一直都是他借着皇帝的手打压罗笙采一派,以为他一个人就能把整个王朝的上层耍得团团转,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被利用的其实是他自己。
而更让他头疼的是,罗笙采也不失时机地出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