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2)
翌日。
扶苏澈很守信,朝堂上率百官为褚慎微求情,北燕帝第一次领教这位国舅爷的厉害,平日里闷不吭声,低头做事,本以为是枚老实的棋子,如今倒是一鸣惊人。
北燕帝表面上答应从轻发落,暗地里却扣着褚慎微不放,不知道在筹谋什么。
苏辞等了两日,等来的却不是北燕帝赦免褚慎微的圣旨,而是赵云生匆忙的禀报。
“将军,属下得到消息,皇上打算赐褚先生毒酒。”
自从上次严迟偷偷放苏辞进天牢后,北燕帝就杖责了他五十大板,禁卫军没有一个人敢再随便放她进去,她便直接打了进去。
禁卫军副统领此时无比羡慕至今还躺在床上屁股疼的严迟,至少不用被苏辞打得鼻青脸肿,“哎呦,大将军啊,擅闯天牢可是死罪。”
“滚开。”
说完,正脸给他来了一拳,直接打晕了过去。
黎清搬来一大箱火琉璃助阵,大有一副炸了天牢的架势,谁还敢拦?苏辞二话不说闯了进去,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关押褚慎微的牢房,再见到他时,心惊了一下。
原本如仙温雅的人如今浑身鞭伤,血染之下哪里还看得出是白衣?他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十根手指血淋淋的,脸上也有伤,嘴角溢着血,脸上却还是一抹无所谓的笑。
刘瑾让禁卫军架起已经无法动弹的他,掐起他的下巴,便准备灌下毒酒。
苏辞一脚就踹飞两名禁卫军,转眼抓住了刘瑾的手,差点给他掐断了。
“将……将军,饶过老奴,老奴也是奉旨行事……”
他哭嚎着求饶,被苏辞一甩,正好砸在后面两个小太监身上,他那胖若两人的身躯将两名小太监差点压得断了气。
苏辞一把扶住那就快进气没出气的褚慎微,偏生他的桃花眼里流出一抹宠溺的笑意,懒洋洋地靠在她怀里 ,还有力气开玩笑,“我昨夜和牢里的耗子打赌……咳咳……临死前定能看你一眼……真好……”
说完,便晕了过去。
苏辞眉头紧锁,有衣角擦着他咳出的血,心都发颤。
北燕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周身的寒意都压过了高山玄冰,冷冽道:“你说过,不管朕要什么,都会为朕取来,这话还作数吗?”
苏辞忍着半腔怒火和半腔心疼,咬牙道:“作数。”
“那朕要褚南的命。”
“若皇上要臣的命,大可拿去,这件事臣做不到。”
“苏辞,你对朕的誓言就如此低贱吗?”
“皇上当初也曾起誓,永不疑我,如今呢?”
“朕怀疑的不是你,是他。”
苏辞嘲讽一笑,“有何区别?您扪心自问,怀疑的到底是谁?您今日若想杀褚慎微,便先杀了我吧。”
北燕帝一把抽出禁卫军的佩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你以为朕真的不敢?”
苏辞缓缓将褚慎微放倒在草堆上,扯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转身干脆利落地跪在北燕帝面前。
“请皇上动手。”
北燕帝紧握住剑柄,骨肉至亲他都下得去手,唯独眼前这人,语气软了一分,“阿辞,只要你今日亲手杀了褚南,你我君臣二人再无间隙,可若你执意留下他,朕便不能再全心全意信任你。”
苏辞直视龙颜,桀骜道:“皇上究竟想如何?不妨直说。”
他不会杀她,也不敢杀她,为了南境十万苏家军,为了还没击退的大梁劲敌,他都不会下这个手。
北燕帝一个眼神,刘瑾立即奉上一枚丹药,殷红如血。
帝王冷声道:“此药名碧山暮,服下的人毒发时如万虫蚀骨,每月如果没有朕给的解药,活不过三日。你想好了,是要杀了他换一个君臣和睦,还是要服下这药?”
帝王的心计就在于,这世上本有千万条路,可不管你选哪一条,他都已备下对策,你都是他的瓮中之鳖。
苏辞一抹苦笑,十年冷宫相伴,七年边疆血守,敌不过君王一朝疑心,她披荆斩棘,踏着一路鲜血,穿梭在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里苦苦支撑到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还剩多少力气守卫这北燕的万里河山?
她起身毫无犹豫地拿起药,却被帝王一把抓住手腕,愤怒到声音都颤抖,“阿辞……”
“臣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剑,他日断了,再换一把便好”,苏辞决然地从北燕帝掌中抽出手腕,服下丹药。
人的心就那么一块温软的地方,伤透了,便什么都剩了。
当年的小太子和小太监从相识到现在,兜兜转转,已经十七年了,除了那摔得粉碎的往昔,怕是连回眸的机会都所剩无几。
黎清一直等天牢外,看到苏辞扶着褚慎微出来时,吓了一跳,那或而如仙清雅、或而如狐狡诈的褚七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要不是鼻子底下还有口气,黎清都要给他烧纸钱了,谁能想到皇上那般小心眼,居然对他用刑?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辞的脸色比褚慎微好不到哪里去,五脏六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绞,耳鸣不断,硬撑道:“回府。”
马车驶回的路上,天空下起雪来,北燕皇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足有如鹅毛大小,不知疲倦地从云端飘下来,似有吞并这座城池的架势,一举埋葬所有的阴谋阳谋,还这世道一片清白。
家将见几人回来时,都吓了一跳,苏辞没用别人扶褚慎微,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的后腰往府里走。
黎清没入府门,直接驾车去请大夫,家将们手忙脚乱地去烧热水,准备干净的衣服,忙成一团。
苏辞一人扶着褚慎微往里走,没走两步,那人就恍恍惚惚睁开眼,眸子努力找回一点焦距,盯着身侧的人,声音虚弱得几乎快听不见了,“你答应他什么了?”
纵然他方才昏了过去,但他也知道以北燕帝的心机,怎么让苏辞轻易把他带出天牢?
她低眉未言,褚慎微一口气都要喘好久,却依旧不罢休道:“阿辞,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什么。”
苏辞从一进府就感觉到体内已经不是五脏六腑在疼了,是骨头里疼,像被蚂蚁啃一样,脑袋里像有一万只蜜蜂在乱撞,竟一口黑血吐了出去,连带着褚慎微一起倒在地上。
那抹红衣终于撑不住地疼昏了过去,同样伤到动弹不得的褚慎微陪她躺在雪地里,攒起最后一点力气,伸手去摸她的脸,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疼,“傻瓜……”
受鞭刑时,他不觉得疼,十指被夹时,他不觉得疼,双腿快被打废时,他也不觉得疼,可如今疼,心疼,疼得让他快喘不过来气。
一白一红倒在雪地里,任满天的雪花飘落在身上,宛如将被大雪封葬的一对璧人,说不出的凄凉。
虚陶老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被黎清撞了正着,立即拉回了府,这老头子的医术可比整个皇城的大夫都强,还没来得高兴,就见那倒在雪地里的两人,家将们将人扶起来时,褚慎微还紧紧握着苏辞的手,废了半天的劲才掰开。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虚陶老先生保住褚慎微的命后,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原本黑白参半的头发已经白透了,他为苏辞诊脉时,花白的头发都开始掉了,最后只留下了句“碧山暮无解”。
黎清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顾炎陵和赵云生的阻拦,跑到宫里,指着北燕帝的鼻子就骂。
“将军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你披甲上阵,为你镇守边疆,为你浴血奋战,你坐在那龙椅之上就如此心安理得吗?沙场七年,你在意过她多少次差点回不来吗?将军哪怕有半分反心,不用她说,我都会用火琉璃炸烂你这锦绣皇宫。”
“放肆”,北燕帝一掌拍在书案上,怒气上头。
随后而来的炎陵和赵云生赶紧跪在地上,代为请罪,最后直接把黎清拖了回去。
北燕帝就算再气,黎清就算再怎么出言不逊、藐视皇权,帝王都不会动她,毕竟这世上唯一能造出火琉璃的人价值不是一般的大。
苏辞醒过来后,便痛骂了一顿黎清,恨不得拉出去吊打,并下令赵云生等人对她中毒之事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军心不稳,十万苏家军必出乱子。
她醒来后,还没喘口气,那脏到发臭的纯一和尚居然登门来访。
“恭喜大将军又保住一条命。”
苏辞一脑门子官司,捏着鼻子,“我的天啊,大师你又不是缺钱,买件干净的新衣服行吗?”
纯一和尚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僧式笑容,“何必为俗物所累?”
“既然如此,大师也不必为这肉体所累,炎陵拿把刀来,抹了这王八羔子的脖子,送他去见佛祖。”
纯一:“……”
为什么大将军对他总这般简单粗暴?
炎陵站在门外,捂着鼻子扔进把刀来,似乎闻那味道都是在忍受酷刑,“大师您自行了断吧,我……哇……”
吐了。
纯一:“……”
苏辞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大师有话快说,不然我拼死也吐你一身。”
纯一见大将军那被膈应到欲生欲死的模样,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五日前刘瑾公公来寺中上乡,贫僧无意中发现一事似乎……与将军有关……”
“你若再废话,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男伶院去。”
“……刘瑾私下与皇上安插在将军身边的眼线接头,那人周身笼罩在黑斗篷下,是个高手,贫僧不敢靠近,因而说什么没听见,但刘公公走得时候可谓神色匆忙。”
苏辞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身边的人?”
“燕狼卫的甲胄服制皆是统一的,由于衣服材质特殊,日光下会显现出狼图腾,不难认出,而且那黑斗篷的上还绣了一个‘炎’字。”
苏辞眉头皱得更深,“大师为何帮我?”
纯一难得正经,作揖道:“阿弥陀佛,大抵是因为这世道几百年来才能出一个心怀黎明苍生之人,总不能眼看着将军就此殒灭在阴谋中,不然谁为百姓而战?但佛门有言,一切相皆虚妄,如梦幻泡影。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还望将军查证……等等,将军别踹,贫僧还没说完呢!”
“太臭了,你先滚出去再说。”
“还有一事,昨日寺里的孩子玩弹弓,不慎打下一只信鸽,与言少主有关……”
苏辞脚下一收力,也不知最近怎么了,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突生一种多事之秋的感慨。
入夜后,禁卫军全城戒严,说有刺客潜入皇宫,意欲刺杀皇上。
严迟率领的禁卫军与将军府的家将在府门口刀剑对峙,两方皆不肯相让。
炎陵素来暴脾气,蛮横道:“严统领你平日里怎么在府外布置重兵,我不管,你想进将军府就先问问我的刀。”
严迟:“有刺客行刺皇上,我等一路追到这里,并非怀疑大将军,只是……”
“我呸,说的冠冕堂皇,皇城那么多府邸凭什么单搜将军府?”
“炎陵”,赵云生前来救场,“将军有令,放严统领等人进来。”
说来也奇怪,向来没什么脑子的严迟今日似乎格外聪明,一进府二话不说直奔后院,嚷嚷道:“言少主在什么地方?他今夜可有出门?”
府中家将回禀道:“言少主今日未曾出门,正在房间里沐浴……”
“沐浴?”严迟满眼质疑,刚走到言简屋门口,就被石阶上的几滴血吸引了目光,一脚踹开门。
家将拦截不及,“严统领不可。”
话音未落,严迟已经冲进了屋,“言少主,在下有一事不明……”
水瓢迎头飞来,正砸中严迟的脑门,他吃痛地捂住头,张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险些噎死,“将……将军怎么在这里?”
苏辞双手还沾着水,手中还拿着另一个水瓢,“帮为轻搓背,难不成严统领愿意代劳?”
严迟连提前想好的台词都忘了,“不是,不是……”
苏辞转身继续为言简搓背,淡淡道:“严统领半夜叨扰,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我这将军府也不是好闯的地方。”
严迟稳了稳声音,“启禀将军,今夜有人刺杀皇上,卑职一路追踪至此,亲眼见到贼人翻进将军府。”
“那你便查,看着我在这里搓背作甚?”
严迟本就嘴笨,一时语噎,目光却从未离开坐在浴桶里的言简,“将军……那刺客中了我一剑,末将想看看言少主身上是否有伤。”
苏辞当即将另一个水瓢砸向他,“为轻不会武功,今夜又一直与我在一起,严统领莫非连我一同怀疑。”
“末将不敢,只是这门口的血迹……”
好巧不巧,黎清拎了只血淋淋的鸡过来凑热闹,“我杀鸡时溅了几滴血,怎么?严统领有意见?”
“不敢,只是黎清小将大晚上杀鸡干什么?”
这句话绝对是严迟的智商巅峰,脑袋难得转得这么快。
“我饿了,你管得着吗?”
“……”
黎清凶得和母老虎一样,将他挤到一边,“将军你刚才说这只鸡是炖,还是烤,我又忘了……”
苏辞冷冷看向严迟,“严统领是在等我亲自请你出去吗?”
不怪严迟怂,这些年来没几人能在北燕杀神的目光下撑过一盏茶的功夫,随后他直接被家将“请”了出去。
待到众人离去,浴桶中的言简这才松了口气。
苏辞的眸子扫过他左臂上的剑伤,无言地将一瓶药放在桌上,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急切道:“小阿辞,你听我解释。”
人一辈子总有心累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为轻,老城主病重,你早晚都是要走的,这是将军令,持此出入皇城无阻,便当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言简慌乱道:“小阿辞,我没有刺杀皇上,我进宫只是想找出碧山暮的解药,那个人用情义困了你十几年,又想用药物操纵你的余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
“我明日便会返回边关,望你我再见之时不是敌人。”
说罢,她拂开言简的手,转身离去。
她不想回头看言简,不想去猜测那个少年到底都瞒了她什么,她怕一细想,所有的谎言、阴谋都会浮出水面,毫不留情地戳她的心窝。
人这一辈子还是别回眸的好,一个回望,便会发现那曾经暖阳和煦的少年已陌路不识,北燕帝如是,言简如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二月大雪,苏辞重返南境,与沈涵联手,一举夺回同安城,血战之下安有白雪?
三月寒意未减,苏家军气势如虹,收复银雀城,唯剩燕关,却无人欢喜,边境尸骨已遍野,一卷寒风遇残阳,徒增萧瑟。
营帐中,十二上将吵得不可开交,褚慎微和沈涵也是杠上了,死活不相让。
炎陵:“照老子说,强攻就可,想那么多干啥子?”
赵云生:“燕关易守难攻,西蛮圣女又炼制出大批鬼尸守城,岂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吗?”
沈涵倒是赞同炎陵,“以火琉璃强攻,先炸开城门,再用火烧掉鬼尸,此战贵在速决。”
褚慎微穿着厚重的雪貂,依旧冻得脸色发白,咳嗽道:“不可,据内线来报,乐千兮新炼制的鬼尸并不畏火,断不可再用攻打银雀城的招数,必须从长计议。”
沈涵怼道:“她就算能把鬼尸炼出花来,也是血肉之躯,大火一烧早晚化土,大不了加强火攻。”
双方僵持不下,一群大老爷们嚷嚷得脸红脖子粗,比泼妇骂街还凶。
苏辞一掌拍案,“都给我闭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