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2/2)
“你才嗝屁了,你全家都嗝屁了。”
姓陆的一时欢喜得同手同脚地围着她转了几圈,再三确认后俊逸的脸上浮现一抹与外表不符的傻笑。
好在脑子还在转,稍有冷静后,他立即杀气腾腾地瞪向北燕帝,较真道:“行,不管你有没有嗝屁,今天我非为你讨回个公道不可。”
大将军一脚就踢在这王八羔子的屁股上,骂骂咧咧道:“炎陵脑子进水了,你特么和他一起灌的水是吗?被人利用都察觉不出?”
“被人利用不假,但这狗皇帝的阴险作为也不假。”
“荒唐,忠义都被你喂狗了吗?”
陆非厌不服,“忠义之士便理应遭受不公吗?”
苏辞一吼,“滚,十二上将听令,立即带着苏家军退到宫门外,晚一步,老子亲手摘了他的脑袋……怎么?五年不见,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十二上将齐声:“末将领命。”
直至此时,苏辞才屈膝一跪,跪在那又硬又冷的石板上,声线一如往昔清冷又掺着余温,“臣苏辞,救驾来迟。”
北燕帝望着白玉台阶下的将军,心头如地动山摇般一震,恍如隔世,那人鬼面具下的眸子依旧凉薄,身上的杀伐桀骜之气怎么也褪不掉,再也觅不到昔年小太监的身影。
可又好似这人从未变过,不是指年纪和相貌,而是说骨子里——此去经年,前尘不记,风雨不改。
人一出生,便如一张干净的纸,未有任何浓墨渲染,可一生漫漫路,时间蹉跎后,众生的结局也不尽相同,大多变得面目全非。
有的人经历世间百态,自成一幅秀丽的山水图;有的人墨迹纵横交错,浑浊不堪下辨不出往日清白;但有的人阅尽世事变迁,依旧一尘不染、宛若初见……
悠悠众生,二十载岁月,只有他的将军从未变过。
苏辞请罪道:“皇上,今日之事皆因臣一人引起,苏家军也是受奸人蛊惑,望皇上从轻发落,至少等将大梁敌军逐出燕关……”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帝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弯出一抹和煦的笑,但终究冷了太久的脸,笑得牵强。
他突然没头没尾来了句,“朕打小喜欢下棋,但宁肯左右手互博,都不愿与你对弈,可知为何?”
苏辞一脸懵逼,他们是怎么从谋反聊到这个话题上的?
北燕帝一抹苦笑,“因为朕怕终究会输给了你。”
他苦心孤诣十余年,泱泱北燕一盘棋下得如鱼得水,唯独败给了他的小太监。
那人的聪慧远胜于他,让帝王都不由嫉妒。
大将军努力消化着他话,然后惊奇地发现——消化不了,完全不懂啥意思,只得就是一脸便秘地看向帝王。
“皇上,臣自知假死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甘愿领罪……”
其实,若是可以,她宁愿与北燕帝死生不复相见,但若是不许,她也不畏,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帝王怎么就见不得了?躲藏五年不过是她图清净,倘若世不可避,持剑出山又何妨?
北燕帝难得的慷慨好说话,“朕赦你无罪,但苏家军……”
她正寻思着如何开口求情,忽然眼尖地瞥见不远处阁楼上一袭白衣,当即命令言简道:“把那混蛋给我射下来。”
言简这小跟班当得尽职尽责,二话不说弯弓一射,被落云一剑斩断射来的长箭。
白衣朝苏辞缓缓一笑,一晃眼便消失在阁楼上。
大将军眼角一抽,以她多年对褚狐狸的了解,方才那一笑只有一个意思——这事没完。
果不其然,她还没想好如何发挥她睁眼说瞎话的能耐为苏家军开罪,被陆非厌揍得鼻青脸肿的严迟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前,跪在帝王跟前嚎道:“皇上,大梁十万兵马已逼至兰城下。”
苏辞一惊,据她所知,司徒不疑攻破燕关后遇燕军殊死抵抗,举步维艰,再加上燕关与兰城隔了数座城池,怎么会一时就被人打到家门口呢?
闹心的是,城中的兵马少得可怜,一万禁卫军刚被苏家军打得狗吃屎,揍得委实狠了些,一瘸一拐得怎么上阵杀敌?
如此一来,北燕帝还没来得及问罪苏家军,就把前脚还在“谋反”的五千将士都派到城墙上守城,行宫由燕狼卫把守。
对苏家军来说,以少敌多的硬仗是家常便饭,可兰城的粮草是个大问题——这“花瓶”城池不存粮,如此多的将士怕撑不过三日。
离此最近的燕地驻军最快也要两日抵达,而派出去的求救信鸽和人皆被梁军射杀,多拖一刻便多一刻危机。
司徒不疑也不是个棒槌,既然费尽心力杀到这里,必然会掐准时机,快打快攻。
大将军一阵头疼,那智障太子兵到城下后,一丝不耽误便开始攻城,苏家军对这地盘不熟悉,一时手忙脚乱,但好在守住了,可司徒不疑跟吃了爆竹似的,一味猛攻,人海战术,半丝不心疼流水似的将士。
苏辞倒不担心战局,缓步走入营帐,瞪向在兰城边防图前发愁的炎陵,“若是失守,自个拿剑抹脖子去。”
然后看见陆非厌就是一肚子气,抬腿便是一脚,“姓陆的,你咋不上天呢?居然真的跑回西南当你土匪头子去了?”
陆非厌含笑目挂着风流的笑意,但瞥见她惨白的脸色后,眉头一皱,“若是不舒服,便去歇息,打仗的事有我们呢。”
苏辞稀奇地瞧了他一眼,“我认识你十年,头次听你说人话。”
“……”
陆非厌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摆出一副“你先惹我的,看老子不怼死你”的架势,刚要开口一战。
大将军对他这表情再熟悉不过,当即道:“少和我扯淡,分出一对人马到城中寻一个人。”
“谁?”
“淳于初。”
这因病延误行程的南楚皇怕是早已到了兰城。
大将军对淳于初人品的信任,就和对自己如今的武力值一样,低出人生境界。
她话音刚落,就听将士进来禀报,说有一名唤落云的侍卫求见,真是瞌睡递枕头。
落云是个直肠子,进营帐后,也不废话,恭敬朝苏辞行礼道:“主上已如约入住兰城驿站,特请将军前往一叙。”
也不知淳于初是心大还是胆肥,算计完北燕帝后就这么堂而皇之住到了驿站里。
苏辞一去,就见禁卫军包围了驿站,北燕帝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估摸着是淳于初料定了姬泷当前不会和他翻脸,一个大梁就焦头烂额了,倘若腹背受敌,可就有的受了。
她一时掂量不出淳于初的用意,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到底为了什么?
大将军和褚狐狸相互揣测对方心思一辈子,谁也没降住谁。
苏辞思量着,一时走神,再抬眸就见那袭胜雪白衣立在驿站门口等着她,浅笑凝望,眸中是宠溺和如溺水般的深情。
“将军来了。”
说实话,那声将军让苏辞有一瞬恍惚,时光似乎倒流回将军府,那人依旧是她的谋士,像往昔般站在走廊下等她,不曾离去。
淳于初见她驻足止步,隔着几丈相望,似有山海阻隔,一抹苦笑,“阿辞,要永远这般对我避之如蛇蝎吗?”
大将军对在南楚皇心头插一刀这件事,可谓乐此不疲。
“是又如何?”
淳于初的墨眸只暗了一瞬,转而又璀璨如星河,淡淡一笑,“无妨,你既不肯来,我便去找你。”
说完,他缓步上前,不容拒绝地将手中披风搭在她肩头,像做过无数次般熟练,温柔嘱咐道:“兰城的夜凉,莫染了风寒。”
“咸吃萝卜淡操心,与你何关?”
“心疼。”
“……”
他那般认真又虔诚的模样,让大将军把怼他的话又咽了回去,终于知道什么叫“狗咬王八,无处下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