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起(2/2)
那人一叹,“夫人生得太美了,还是蒙上些好,不然徒惹祸事。”
她放下药瓶,话锋一转,“其实我见过夫人,在城主书房的画像上……”
咣当一声,马车骤然加速。
顾应怜朝车夫喊道:“出了何事?”
苏辞护住恨离,好不容易坐稳在车中,厉声道:“姑娘这马车怕不是去城主府的。”
忽然,车夫掀开车帘不知信手抛了什么,一阵奇香入鼻后三人皆晕了过去。
……
苏辞再清明时,不知身在何处,只知天已经亮了,可她未摘去眼上的白布,老实地装个瞎子。
大将军在疆场和朝堂跟一帮老狐狸周旋多年,骨子里渗着狡黠,万军之将思虑全局,走一步看十步。
时局未清,敌未明时,勿动。
“你把她关哪里了?”
顾应怜的声音从柴房外传来,“她只是位寻常夫人,放了她不可吗?”
一个男子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怜儿,怪就怪她不该上了你的马车,来了这个地方的人没有母亲大人的允许出不去。”
“你这是囚禁。”
“是,我只想囚禁你一人,谁叫她运气不好。”
“你……”
啪的一声,素来温婉好脾气的顾应怜竟扇了那男子一巴掌。
“言律川,我是你亲侄子的未婚妻。”
男子的声音深沉中掺了一丝温怒,“很快就不是了,母亲大人会亲自将他从城主之位上拉下来。”
“我要见苏夫人,就算囚禁,我也要和她住在一起。”
大将军运气还是不错的,只在柴房睡了一夜就被带到顾应怜住的奢华厢房,一进屋就听见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有丫鬟道:“顾姑娘,律爷说了,您随便砸,碎了他会再命人送新的过来,只要您高兴便好。”
“你们……”
顾应怜手中的上等青花瓷瓶刚要砸出去,就见苏辞在人的搀扶下缓步入屋,匆忙住手迎上前,握住她的手,愧疚万分道:“夫人,是应怜连累了你。”
“无碍”,苏辞装瞎装得十分尽心,抬脚就要往那碎瓷片上踩去。
顾应怜急忙拉住她,对满屋子丫鬟道:“还不快收拾掉。”
“是。”
这机关城第一美人面上的恼火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她扶苏辞到内室,手心全是汗,没了旁人几欲泪下,“夫人,你的眼睛?”
大将军做了嘘的手势,继而耳朵动了动,确认外室的丫鬟都退了出去,才道:“夜里还是瞎,白日能看清一二,不过如今还是瞎着好。”
不知为何,顾应怜见苏辞这般淡定泰然,好似兵临城下不过她挥袖便可散去的架势,心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苏辞:“劳烦顾姑娘告知我家恨离身在何处?”
“我问过言律川,孩子们被关押在另一处院子里,轻易见不到。”
“孩子们?”
“正是,城主的祖母迷信道家仙术,总想着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故而常年闭关炼丹,近年又结识了位道长,竟想以稚子之心为药引炼仙丹。”
城中连日走失孩童怕与此有关,这浑浊不堪的世道下到底还有多少令人作呕的阴暗?
昔虞舜治天下,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寂若无治国之意,谟若无忧民之心,然后天下治。后来,这天下也不知怎么了,鱼肉百姓的贪官横行,虐待双亲的子女遍野,丧心病狂的畜生猖獗……
可夜夜笙歌的楼馆林立,华丽的宫殿不倒,九州之上的繁华千秋万代延续,但良知安在?
苏辞一抹冷笑,“虞老太君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年轻时是个绝代美人,聪颖无双,善谋略,在江湖上也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机关城之辉煌有她一半功劳,若非受制于女子身份,城主之位几十年前就是她的。”
可惜美人迟暮,昔年睿智皆变成狠毒。
顾应怜愤怒道:“言城主英明神武,深受百姓爱戴,将机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日益繁盛,她有什么资格把城主拉下马?”
大将军一笑,竟还有心思调侃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为轻是你的如意郎君,所以偏心?”
顾应怜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娇嗔道:“夫人……”
苏辞隔着白纱都能看到美人生晕的红颊,不再打趣,正经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处?”
她微微摇头,“不知,说来也奇怪,只瞧出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无一出路,像被锁在山里般。”
待到苏辞沾着顾应怜的光,在这山中别院转了一圈,才知这哪里是四面环山,分明是把大山掏空,建了座山中城。
两人辗转来到关押孩子的院落,刚到院门口就听人蛮横地呵斥道:“谁许你们来这儿的?”
那一刹,大将军呼吸一窒,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骨子里溢出嗜血的杀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宛如置身地狱烈火中。
顾应怜只觉得苏辞身子一僵,顺着声音看去,竟是一名青衣华发的道长,生得仙风道骨,一簇山羊胡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端着副威严的架子。
“此处是贫道炼丹的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苏辞忍着折磨到断肠的的恨意,躬身行礼,声音意外平缓柔和,“道长恕罪,小女子也是道家信徒,只因目盲,误入了道长的宝地,还望勿怪。”
那道士朝顾应怜看去,怒道:“你呢?你总没瞎吧!”
言律川来得格外及时,“道长,怜儿是我请来的客人,亦是我的未婚妻,若有冒犯,请多见谅。”
苏辞隔着眼上的白纱,仔细瞧了那人一眼。
言律川,虞老太君最小的儿子,为轻的小叔,今日三十有二,因钟情顾应怜一直未娶,长得和美到妖孽的言简一比,实在是个大众脸,但好在举止透着股君子儒雅之风。
顾应怜当即甩袖,指着他的鼻子道:“谁是你的未婚妻?”
言律川似是见惯了她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样子,淡淡道:“很快就是了,为轻的寿宴便是机关城易主之时,亦是你我大婚之日。”
顾应怜慌了,“你们想在寿宴上做什么?”
言律川未做理睬,只因为第一次见到心上人口中的“苏夫人”,虽这眼瞎的女子从未说话,但往那里一站就有种震慑人心的压迫感。
“想必这位就是苏夫人,听怜儿说你是她的挚友,特意入城贺怜儿大婚,可惜时机不巧,怕是要等我与怜儿成亲后才能放你离开此地了。”
大将军风轻云淡一笑,颔首行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悉听尊便。”
这般气度实非寻常女子能及。
言律川眯眼思量,“一直未问过苏夫人是做什么的?”
那人从善如流地答道:“乐师。”
“哦,不知夫人精通何种乐器?”
顾应怜已满头大汗,“你问那么多干嘛?苏夫人是顶尖的乐师,归雀楼重金都请不动,你还怀疑不成?”
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挖坑埋自个吗?
言律川长得不出彩,可一双丹凤眼像极了虞老太君,犀利且带毒,声调都变了,“是吗?”
大将军永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浅笑有礼地回禀,“琴萧箜篌都抚弄过一二,但最善琵琶。”
别怪言律川多心,他总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像个附庸风雅、拨琴搔首的小家碧玉,或许……这样的人手中该配把长剑,纵横天下。
那一瞬,他被自己的想法荒谬到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听夫人演奏一曲。”
“若是为机关城未来的城主大人演奏,是我的荣幸。”
不得不说,言律川被“城主”这个称呼取悦了,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即刻命人去取琵琶,劳烦夫人移步书房。”
“却之不恭。”
大将军临走前,瞥了眼那宛如仙者的道长,心中恨意无疆,无声念了两字:“未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