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离(2/2)
想起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就肉疼得紧。
“嗨,你个小丫头片子……”
虎背熊腰的大汉没素质得很,伸手就要去抓孩子的衣领,二楼旁观的白发长者手中拈了枚棋子做暗器,蓄势待发。
江晚寒面露怒色,眼瞧着要掀了桌子。
此时,一名身着湖水碧罗裙的妙龄女子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掐在大汉肩上,似山中风铃的声音掺着一丝冷意,“你敢欺负我家离儿?”
那玉手纤细白皙,手劲却大得出奇,让大汉吃痛地矮肩叫出了声。
然后,众人就见那身宽体胖的七尺大汉被女子一个过肩摔撂倒于地,狠狠一脚踩在肚子上,“见过没皮没脸的,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白长这么大块头,浪费粮食。”
在场的看客被这位彪悍到酷霸酸爽的姑娘震惊得一阵后槽牙疼,直捂脸。
不过这姑娘生得俊俏,清色雪颜不乏一股英气,举止洒脱,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月如剑,别有韵味,比那些娇滴滴的闺中小姐不知强多少倍。
二楼的白发长者收了棋子,赞许地点了点头,“身手利落,有风骨。”
比自个家那糟心孙子强多了。
“我家离儿呢?”
妙龄女子一回头,却发现方才板凳上粉雕玉砌的奶娃娃已经溜了。
脸盲的江晚寒只见过幼年的流夏一面,愣是没把人认出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有“小短腿”之称的丫头已经长成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离儿”,流夏一声怒吼,眼尖地逮到正蹑手蹑脚往茶楼外逃窜的小恨离,“跟我回家。”
“我不,还没玩够呢!”
然后,撒丫子往门口跑。
与此同时,楼门口停了辆马车。
一袭烟云紫长袍的润玉少年缓步下车,玉冠挽发,俊美无俦,低眉间有黛山之静,抬眸刹那却是雷霆万钧的凛冽,嘴角常年挂着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惹得周围女子纷纷侧目,又心惊得别开眼。
他身边一名结海楼的侍卫禀告道:“少主,山海城中已经找过了,没有发现流夏姑娘的踪影。”
小童,不,应唤他全名寂童,又或者叫他公子寂,毕竟如今整个江湖乃至皇亲贵胄都要这般尊称他一声。
公子寂的含笑眸闪过一丝落寞,依旧沉稳笑道:“无妨,接上爷爷,我们去下一座城找。”
自从当年苏辞死后,流夏也离奇失踪了,难怕小童动用了整个结海楼的力量也没找到蛛丝马迹,好似人间蒸发了般。
一开始两年,他刚接手结海楼忙得焦头烂额,有些自持的长老不服气,时常闹腾,老楼主又是放养式地养孙子,跑去云游四海,压根不管。
那心高气傲又聪明过人的小少主栽了几次跟头后,和脱胎换骨般,两年后就只有他让别人栽跟头的份了。
待大事皆定,他便在北燕一座城接着一座城地寻一个小丫头,次次落空,却从未气馁。
当年他还小,也怪过流夏半分不舍都没有地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接流夏到结海楼住的那段日子里,一帮子势利眼的下人明里暗里不知羞辱了丫头多少次,骂她是卑贱的杂种,脏了结海楼,更脏了结海楼最尊贵的少主。
纵丫头满腹委屈,可没向他说过一次,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赶巧了,茶楼的掌柜新买了精巧的屏风,正遣伙计门小心地往里抬。
掌柜在旁边扯着嗓子,揪着心,“你们当心些,这可是我花一百两银子买的,能招财进宝,磕坏一点从你们月钱里扣……哎呦,这么大的门,走中间,别蹭着。”
一扇大屏风竖挡在门中间,阻隔了两侧视线,流夏追着小恨离从右边跑出去,公子寂从左边走入,隔着五年时光擦肩而过。
这世上有缘是一回事,有份是另外一回事,一辈子鸡飞蛋打、稀里糊涂倒也快哉,不至于心中憋闷得跟堵了座山似的。
说白了,是牵挂一人,没尝过这滋味时不懂,笑骂声矫情,尝过了便知百般滋味如鲠在喉,仰头间笑不起,垂眸时哭不出,却是一腔苦楚郁结肺腑,真真的难受!
我心悦你,与你无关。
我想见你,相逢无期。
……
小恨离走后,江晚寒也没继续说书,脑海中回想起那张脸,就恨不得抱着坟头哭,老妈子的本色改不了,可怜大将军一生为国,死后连个坟头都没有——化骨扬灰。
他心中愤恨,素来文弱老实的读书人竟一把掀了桌子,“不讲了。”
然后,怒而甩袖走了。
公子寂入门后,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号称北燕有史以来最奇葩的兵部尚书,他自幼过目不忘,自然识得,只是眼瞎的江晚寒没看见他。
“他为何在这儿?”
身后的侍卫回禀道:“据说前些时日,江大人不知因何事和北燕帝闹僵了,丢下兵部一干政事,撒泼出了皇城,四处游荡,看架势是要去南境。”
公子寂摇头一叹,“许是大将军忌日将近的缘故。”
那样一个惊艳才绝的人谁能忘得掉,就算是他,怕也只有入土才能忘了。
侍卫提醒道:“少主,老楼主在二楼等您。”
他微微颔首,缓步上楼。
而离开茶楼的江晚寒买了坛酒,于日落黄昏的余晖中,跌跌撞撞地穿梭在泛黄的街巷里,踏着墨色石板,背影寂寥得好似亘古一人。
“苏辞,你特么的不是人……”
他将酒坛往墙角一摔,砸了个粉碎,然后颓废地瘫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朝中重臣的威仪,活脱脱一烂醉如泥的酒鬼,半哭半悲戚地掩面,于残阳下格外孤凄。
“小辞,看看你一心护的北燕,看看你一意效忠的帝王,人间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啊……你死后,皇上担心苏家军势大,支离了你的十万大军,才为百姓安生了几年,又要穷兵黩武……”
他发牢骚发累了,打着酒隔由坐变躺,直接丢人现眼地躺在地上,望着天边的夕阳,眸色忽然温和下来,似又瞥见那袭红衣的身影,不由追忆。
“犹记那时你还在,我等陪皇上南下洛阳,大将军立于水乡的乌篷船顶,弯弓一射,何其意气风发,惊艳世间多少儿郎?偏你作孽,站在龙船杆上挥美人剑而舞,惹得金陵城两岸的花魁至今对你念念不忘,情债难偿啊……”
一袭黑衣的韩毅不知从哪里冒出,缓步走近,皱眉瞧着地上四脚朝天的人,“江大人,你若再不回皇城主事,皇上怕是要怪罪。”
他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怎么?他命你把我抓回去?”
“非也,皇上来了,要见你。”
江晚寒猛一睁眼,然后又闭上了,“哦,不见……你闪开点,挡着酒鬼晒太阳了。”
韩毅:“……”
如今当臣子的都这么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