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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废墟上待拆的房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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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废墟上待拆的房子故事总是发生在海边,在六月的时节,由青年的迷茫和莽撞开头,以现实的单调和阻隔终结。那些画面的背景音乐总是一段若有若无的悠长缓慢的钢琴曲和无数人细碎的话语,在往后每一个特定的时刻,这些记忆如海啸般翻涌而来,甚至我还未曾来得及反应,它们便风卷残云地降临了。那一些我当日根本不曾注意的细枝末节,在四十多年后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从混沌之中浮现出来吸引我的注意,像有人在遍布尘埃的古书上吹了一口气,尘埃颗粒翩飞,呛的我脑子隐隐作痛。如一块高音琴键被重重敲响,我的视线震颤了一瞬,我正坐在阳台的木质摇椅上,腿上盖着一块黑白相间的灯芯绒毛毯,我头发花白、皱纹横生,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像老旧失修的零件,随时等待着崩溃。

下午两点的阳光无比温暖地吹落,烘地万物都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热气,窗外成片的绿树摇曳,沙沙声宛若浪潮。我的房子离海很远,我已经四十多年没有去过海边了,我似乎患上了某种过敏的病症,海让我反胃。可我又是如此地热爱海洋,我时常在想,我爱的是那段海边的岁月,还是因海生成的无数心绪,我爱的是一段意象,一串回忆,还是一个特定的人,或是真的,我只爱那一片水。

十八岁那年,我的高考失败了,最后一门数学考试的时候,我交了白卷,坐在考场里的一个半小时中,我一直盯着窗外的建筑废墟,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曾经有一栋房子,它曾辉煌气派,可如今被击碎的七零八落,与泥土融为一体。我眼前出现了那栋房子,它在虚空中轰然倒塌,那根本不存在的巨响将在沉思中的我吓的一颤,我从椅子上翻倒在地,监考老师的视线迅猛地黏在我身上,仿佛他注意我已久,终于找到一个正当的借口审视我一样。我在三十个人中显得格外突兀,总之就这样,我的高中结束了。

母亲问我是否想复读,我摇头,她说那么你想做什么呢,我又沉默。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母亲身后的小桌上的金鱼缸,里面游着一只红白色的蝶尾,它无聊地、漫无目的地,终日在这几尺长的缸中游走,等待死亡的那一天来临,我想我还不如一条金鱼,它会游泳,我不会。母亲看着我,我看着鱼,鱼吐着泡泡,我的十八岁好似沉在深海里的铁锚,我的母亲一定觉得我是故意的,用自己的前途报复她和父亲的错误。但并不是,我只是不想去上大学,我只是想让我的人生停留在这一年,我尚未准备好,我还不知道要往哪走。看起来我所有的朋友都非常迫切地想要进入一个好的学校,似乎那里有什么宝藏等着他们,而我体会不到这种渴望,我以为我被抛弃了,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向前走,他们是川流不息的车,而我?我势必是废墟上待拆的房子。暑假从六月中旬开始,热气从松软的土中钻出,云蜷缩成懒散的形状,向碳酸饮料中扔一块冰,细密的气泡攀附在正方体的周围,一个蹬着一个的头冲破表面投身入空气中送死,而它们的尸体则尽数被我吞入胃中。我坐在房间的地上,蓝色封皮的小说搁置在手边,我只看了一章,注意力就被飞入屋内的一只蚊子勾走了。我全神贯注地追踪着它,那小小的一只生物,怎么会拥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制造出这么吵闹的动静,它发出的声音不大却无法让人忽视,它无处不在、神出鬼没、张狂自由、耀武扬威,不杀死它就无法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这生物用自己的生命与你周旋,借此谋杀你的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活得倒像个勇士。我双眼锁定它,这只蚊子还未来得及伤害我,但它的命运在飞入房间的这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的手掌隐隐作痛,像有一千万个纳米小人在皮肤上跳舞,在淡蓝色的墙上和我掌纹纵横的手心里,都留下了它的血迹。我跪在地上盯着它支离破碎的残骸发呆,玻璃杯外侧几滴水珠正慢吞吞地滑落,整个房间寂静无声,但我却觉得有一段水声在这四十平米的房内回荡。我看向左侧地板上的阳光,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篇文章——《流光似水》,那是我高三时在某一张试卷上读到的。现在我惧怕六月,因为六月的阳光让人无所遁形,我恐惧自己也会淹死在流光中。这种虚渺的惶惶之感被母亲的叩门打断了,她走进房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收拾你的东西,你要去你小姨那住几天。”她闯入我的空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下达了命令,我无从反应也不可反驳,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我,在千分之一毫秒的时刻里,我捕捉到了她视线里稍纵即逝的厌恶,那情绪微不可闻,看上去只是本能的颤动而非她主观的意愿,但我却感知到了,也在那千分之一毫秒里,我觉得她眼里的光要把我溺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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