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归去来(1/2)
楔子:归去来
青山绵亘千里,碧水徐流万年,奇山异水被袅袅仙障所包围。飞鸟扑扇着翅膀有意避开这被烟云环抱的重峦叠嶂,只留下哀鸣声声随着阴风怒号飘荡向远方的远方……
一段尘封的旧事重提了……
殿宇之中,刻着云浪纹的门被轻轻推开,一素衣人缓缓走来。殿中的原本安静的烛焰被他所带来的风吹拂,摇曳多姿,似乎是专门为迎他而来所做的舞蹈。香烛的味道萦绕在他两袖之间。缟色的袖口上绣着的黛色云浪纹,与门上的,烛台上的,桌案上的,以及他面前牌位上的,一模一样。
腰间佩戴着蹀躞,斜斜地倚着一支白玉洞箫,上面纹络精致,一看便知是上品;一枚除却颜色不似真花灿若烟霞外,其余与傲立早春枝头的姿态一般无二的海棠花玉佩,美则美矣,真可谓巧夺天工。玉佩的反面,刻着一个篆书的“翊”字,可想而知,这与他的名字有关。玉佩与腰间另一枚悬挂玉制令牌的白璧相击,如鸣珮环,心乐之。玉佩通透无瑕,是极好的佳品,有些年头了,看得出是被修补过的,还有细微的殷红,像是鲜血留下的痕迹。下面还有一颗瓷白色珠。
令牌正面刻“闻翊”二字,反面则有“天权阁”与“番禺闻氏”等字眼,正面二字,便是他的名,反面的那串,则是他的门派与家族。他很幸运,在这个以出身名族为尊、求学名门为荣的世界,他拥有了不凡的出身与显赫的门派;更在未及弱冠之年,便有了字——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样一个充满思慕之情的好名字。
但是,谁没有一段坎坷呢?拥有了常人所瞻仰的事物,并不代表一生皆会顺风顺水。
闻翊走到案几前,捧起刻有“熹微尊中行恺之”的牌位,从怀中拿出一方白绢,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再放回案几上。
闻翊随后后退三步,提起缟色的衣角,两膝重重地跪在蒲团上。炽热的泪珠滴在合十的双手上,滴在跪着的蒲团上,滴在青灰色的地砖上。
“快七年了,师尊……我,回来了。”
他哽咽着,前尘往事的酸楚涌上心头,涕泪俱下。原本清脆低沉的声音此刻极尽沙哑。七年千言万语,一朝倾诉道明。
“从前您在时,就教导我们。‘世上本无善恶是非,一切自在人心。万物有道,虽无善恶,亦不可牵涉无辜;爱憎无由,虽有情谊,亦不可罔顾律令。’明明是耳濡目染的话,明明说得清道得明,翊儿却未做到,虽非我意,却也伤了无辜。您临终前,交托天权大事给翊儿,要翊儿‘以守天权为责,以卫九州为任’,可翊儿却还是辜负了您的嘱托与期望。”闻翊的身体不断战栗,嘴唇与喉结也跟着上下颤抖。
“曾经,翊儿以为您并不对我寄予厚望,也并不是您满意的弟子,您或许更喜欢有容的睿智宽容,又或许更欣赏灵犀细腻的为人处世。所以,翊儿一直都希望成为仙门名仕,名扬九州,令师尊以我为荣!时时以名仕的风度自律,处处与人争高下,希望师尊能满意。直到您当初来救我,在临终前将掌门令牌交到我手中,要我守卫天权及九州,我才幡然醒悟……”闻翊张开双手,叠于地面之上,重重地磕了下去。
“此后几年,翊儿继任掌门,打理天权,使天权超越天枢、瑶光等阁,成为百家之中,最负盛名的门派。怎料风云突变,翊儿遭人算计,又背负着血债,自知罪孽深重,遂以死谢罪。十年光阴已过,翊儿此番归来,原因有五。元辰与闻翊相识数十年,情胜手足,却遭奸人所害,魂魄散尽,星阑乃一代贤士,必能使九州有更好的将来,于情于理,翊儿必当助其重生,此其一。”说道元辰,闻翊像是胸口被人重重地锤了一拳似的,咬了咬鲜红的嘴唇,又磕了一个头。
“七年前的弥天大错,翊儿每每回想,心间都愧怍万分。若是能为他们的亲友做些微末之事,翊儿心间也好受些……此其二。”又磕了第三个头。
闻翊拿起别在腰间长箫,举过头顶。无比诚恳地说道:“梦萦乃师尊所传,甚有灵性。翊儿若有朝一日命魂归天,此箫无主,流落世间,实在可惜,遂翊儿欲为其再寻一主,不令宝物白白遭人践踏,此其三。”
“翊儿还有一桩心事,牵挂着自己的心上人。多年来,翊儿一直想知道,在他心上,翊儿处于什么地位。此其四……可是翊儿就怕哪怕他站在翊儿面前,翊儿却一语难发……”闻翊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像是在卑微地诉说着一件自己高不可攀,不敢奢求的东西……
“翊儿生前允诺师尊,倾之所有护九州周全、护天权周全。翊儿不敢相忘,定当铭记于心。用余生,护九州,此其五。”闻翊最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心中的七年里相对师尊想说的话,一朝终于全部道尽,全部说明……
云浪纹的木门轻轻地合上,锁住了一桩恩情,一段过往,一人心语。
从殿中出来后,闻翊谨慎地环顾了四周,确定无人后,深吸一口气,顺着脚下的石路,走向了一片绿油油的竹林。
天权阁地处九州东部,位于离州的云栖。渐江与扬子江在此交汇,形成一广阔的湖泊,天权阁处在湖心岛屿之上,岛上也有些许如聚峰峦。天权阁匿于涛涛江水之濒,藏于茫茫山谷之中,更有仙障袅绕,人杰地灵,风水绝佳,寻常人极难发现。
穿过仙障,进入深谷。里面亭台楼阁玲珑剔透,高轩殿堂别有风韵。春有杏兰棠梨,夏观菡萏映日,秋赏枫桂菊蕊,冬品竹梅松柏。所到之处,不是书声琅琅,就是墨香袅袅,不是琴声泠泠,就是水声潺潺。在天权最中心的位置,是一片竹林,先祖亲手所载,名同其主,唤之“郁离”。
林中最深处,有一结界。问何人所设?答曰:“闻翊”。问为何所设?答曰:“情谊”。问所藏何者?答曰:“元辰”。
结界之中,有一石棺。石棺之中,躺着一人。身着缃黄色绣麒麟纹袍;腰系玉琮,玉琮上衔镂金令牌,尾悬瓷白色珍珠与缃黄色流苏;脚蹬如意云纹皂鞋。淡眉细眼,唇薄如锋,肤色惨白像久病初愈,脸型如国字,据说是有福的象征。棺椁中躺着的那个人,那便是元辰。
闻翊看了看棺侧那盏燃烧的青灯,轻轻掰开元辰的嘴,看见了嘴中安然无恙的夜明珠,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元辰,确认肉身未腐后,嘴角展露了一丝久违微笑。他翻出那方白色手绢,翻了一个面,仔细擦了擦元辰的脸颊。
紧握着元辰骨节分明,白如冬雪的手,闻翊眼泪又不自主地滑落……
“七年了,我回来了,你还好吗?你我自三岁相逢,到如今也要二十三年了……你我乐晁,是打小相识的,老是混在一起。乐晁性格看似沉静,有时却也咄咄逼人,也爱欺负我;你虽然有时候也会损我几句,但是却一直对我亲厚,你长我们两月有余,也算我们的兄长;我长他八日,算他兄长,对他也忍让,但是经常气不过,与他相争,那个时候,你就会出来拉住我们……你言语犀利,总能一针见血。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就评价过我的手,称我是‘枯藤老手混蛋’,手像干枯的松树皮一样……他们总说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也有人说你天资聪颖,出身高贵,性格温润,惹人喜爱;而我,性格温吞,仙资不高,天壤之别。我们能成为挚友简直是出人意料啊!那个时候……你就会帮着我去损他们……”
往昔的旧事一度浮现脑海,酸甜苦辣全在眼前展现。闻翊早已泣不成声,握元辰的手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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