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第七十三障(1/2)
雪山之上, 孤月悬空, 隐约有狼声凌厉。
楚云见扶着灵初往山上去,语气平缓道:“为了不让湛王察觉, 我们便没有派人在这山上等。不过陆昭此刻应当带了人过来,你无需担心, 很快便能见到他了。”
行至一处深深的沟壑前, 楚云见停了脚步, 见此处凶险, 便先用轻功带了卫越过去, 再返回来接灵初。
他扶住灵初的腰, 灵初垂下眸,忽然道:“云见, 我怀了孩子。”
楚云见一顿,很快垂眸笑道:“好……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罢了,现在先不说这些,等带你回了定北, 再好好唤大夫瞧一瞧。”
说罢, 欲将她拢好飞到山崖的另一处, 然刚刚得知灵初怀了孩子, 楚云见心神恍惚, 又怕磕碰到她的肚子,一时动了动脚步, 竟不小心踩踏到枯树枝, 往山涧下落去。
灵初面色煞白, 飞快握住了楚云见的手腕。
山涧幽深,枯树枝坠落下去,久久听不见回响。楚云见悬空在半空中,灵初一手扶着山石,一手紧紧攥住他。黑沉的夜色中,二人一俯一仰,刹那间涌起千言万语。
“别松手……”灵初指节发白,手腕磨破了皮,渗出血痕来,但仍倔强地握着楚云见,将他的话噎了回去。
山崖处积雪湿滑,灵初力气并不大,楚云见不敢轻举妄动,怕一时不慎将灵初也拖下山崖。他垂眸瞥了眼深不见底的山涧,心中却平静得很,轻声道:“灵初,松手,你撑不了太久的。”
灵初嘴角深抿,涌起深深的绝望,但仍不松手。
楚云见笑了笑,飞快道:“灵初,二十余年,能与你相遇已足够。你在浔阳救过我,不欠我什么,我也活够了……松手。”
他眸中清泠,语气温和:“灵初,你还有陆昭,还有孩子,别陪我一起死。活着对我是一种折磨,对你却不是。”
话落,手腕轻晃,险些坠落。但灵初腕上青筋交错,碧玉珠磕绊在山石上,玉珠散开,坠入深渊之中,仍是没有放开楚云见的手。
“……”楚云见眉间染上她的泪,还以为下了雨。他微微仰首,分明是生死一线时,却想——太笨,怎么会下雨呢?灵初也笨,为何不松手呢?
“我说过……”灵初腕上血痕嫣红,腹中似乎也渐渐疼了起来,但她俯身望着楚云见,哽咽道:“我想让云见活下去……”
山雪漫天,当年浔阳时,年幼的她信誓旦旦——“怎么会没有人想让云见活着呢!我想让云见活下去…… ”
如今,山雪依旧,灵初紧紧攥着楚云见的手,即便这样下去会跟他一同坠下悬崖,也执着地不肯松手。楚云见以为她已经忘了当年的承诺,毕竟经隔多年,她身侧也已经有了他人,何需再为浔阳带回来的麻烦而付出温柔……
然多年来,痛苦的并不只有楚云见一个人。灵初她啊,一直没有忘记他。
灵初苦涩地闭上了眼,察觉腕上渐渐脱力,哀求道:“云见,活下去,跟我回长安吧……”
楚云见深深地恍惚着,眼眸里黑白分明。
真想……跟灵初一起回长安啊。想看着灵初喜乐无忧地度过一生,想看看她未出世的孩子,想八十岁时,还能为灵初串碧玉珠……可是,楚云见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准备将小刀往灵初手上划,如此,灵初吃痛,便能放开他了……
如此,灵初便不会跟他一同坠下悬崖了。已经,没有时间了。山雪呼啸,孤狼长鸣,楚云见若有若无的笑声隐匿在夜色之中。
——“对不起。”
灵初听见他如是说。
那匕首离她的手腕越来越近,灵初晦涩地闭上了眼,指节发白。她心中有些恍惚,不想就这么失去云见,可她真的有些倦了,有些撑不住了……那越想握紧却越是握不紧的苦涩,真绝望啊——
世界仿佛寂静了下来,灵初却如同在梦中,听见一声——“灵初!”
山雪飞扬,陆昭从远方飞掠而来,半伏在灵初身侧,一把将楚云见拉了上来。
灵初恍然如梦,抬眸望了他一眼。
陆昭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为刚才瞧见的一幕后怕不已。灵初伏在险峻的山崖旁,几乎要坠落下去。若是他来晚了一步,那灵初……他不敢再想了,只压住语气里的微颤,沉声道:“我来晚了……”
灵初呜咽一声,拽着陆昭的衣袖,泪如雨下。
陆昭不作一言,只轻轻抚着她的墨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失神道:“没事了……没事。”
而被他救上来的楚云见亦靠在山石旁,见灵初安然无恙,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经历了这么一场诀别,他心中却好像放下了许多。
灵初仍哭个不停,哽咽地唤陆昭道:“陆昭……我,我……”
陆昭心中一紧,俯身细细察看她的神色,抿起薄唇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远处忽然传来铁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渐渐行近。陆昭凝了神色,握住灵初的手,将她抱起,轻声道:“湛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陆昭……”灵初却攥紧了他的手,面色泛白,喃喃道:“我腹中疼,你带了大夫吗?”
陆昭沉了声,眉头紧皱:“可是伤着了?”
楚云见欲提醒他一下,然说话间,湛王的人马却从山下奔了过来,狭窄的山路上,顿时被火把点亮,排满了人。
陆昭清眸微凝,命大渊的人亦举剑待战,敛眉地望着人群中挥退众人,疾步行来的元镇。
元镇大氅上落了雪,却顾不得其它,见灵初抚着腰间,便知她是伤着了。只将御医带到跟前,挥退元隼,向陆昭走去。
陆昭语气淡淡,如霜似雪:“湛王,劝您别再想着带走在下的夫人,若再靠近一步,便别回大西了。”
见他身后大渊的将士们执着锐利的长剑,气势凛然。元镇挑了挑眉,将御医望身前一带,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是吗?你让我别过去,可你身旁没有御医,若灵初和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别来求我。”
“……”
陆昭手腕顿了顿,良久,竟才反应过来,垂眸定定地望着灵初,眸中幽深,恍惚怔松。灵初抬眸望了他一眼,面色泛白:“疼……”
“别傻站着。”元镇冷肃道:“山下有几座屋舍,我们各退一步,让大夫替那孩子瞧一瞧……”
……
孤山下有一猎户人家,夜半时分,本以睡去,听见有人急急叩门。猎户揉了惺忪的睡眼,不耐烦地开门:“哪个……”
定定一瞧,猎户顿时傻了眼。
柴门小院中,竟拥满了铁衣在身的将士。其中一位公子抱着位姑娘,语气冷然:“把屋舍空出来。”
猎户瑟瑟发抖,连忙开了门。
元镇带来的御医替灵初把了脉,索性灵初只是动了胎气,并未有什么大碍,御医便开了药,让人去熬了。又不满于深夜被带到这人烟罕至的山脚下,出去便对陆昭吼道:“没事啦!这次是王爷来得及时,下回你可长点心吧!”
长安城人人惧怕的陆中书端坐在屋外,生平第一次被人吼,却只是颤了颤长睫,不作反驳。
大渊的将士却不想忍,举着剑就要教训那御医,大西的将士瞬间也按耐不住,磨起了长枪,两方人一触即发,气氛冷肃。
元镇挥袖止住了他们,打量了陆昭与楚云见一眼,淡笑道:“你们倒很会骗人,装作争执的模样,让我疏忽大意了。”
楚云见冷哼一声,拢起了云袖。
元镇却摩挲着手中匕首,缓缓道:“不过,我的人很快便能到这里,到时,我还是会带走灵初……”
“……”听闻他仍执意带走灵初,楚云见皱了长眉,袖手微动,欲在此地除去他。
陆昭却拦住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封陈旧的信件,沉声与元镇道:“先后去时,曾留下此信,我托林大儒寻了许久才寻到。湛王瞧了信,再思量要不要带走灵初也不迟。”
望了眼那信件,元镇心中微颤,凝了深眸,才将它接过,拆开观阅。信上笔迹泛旧,字迹清婉,确确实实是她所写。
元镇飞快阅完了信,却陷入久久的恍惚之中。她为了留了信,信中提及云崖城的初相遇,提及她久在病中,很快便要离开人世。她说,灵初是个懂事的孩子,若他日后相见一见,便来长安吧。
原来……她也曾记得他,也曾邀过他去长安。只是他旧疾缠身。她早早故去,长安一去千里,二人终究是没见最后一面。说到底,元镇心中恍神,是他执念太深,失去了太多,才想着将灵初带走,试图弥补那些悔恨。
可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元镇长叹一声,将信收在袖中,阖了双眸道:“灵初,你带回长安吧。”
天光将亮,一夜过后,山雪已停了下来,覆在深林青松上,碧白相间,如泼墨的画卷般。
灵初喝了药睡去,待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朦胧的双眸,却见陆昭倚坐在她身侧,轻轻抚着她的脸,眼中柔和。
“……陆昭?”
多日不曾相见,灵初心中惶然,一直害怕着被带回大西。如今见陆昭眼中含笑地望着她,灵初瞬间便嘤咛一声,伸手要他抱。
陆昭无奈笑了一声,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别怕……”
他亲了亲她的发,喟叹一声:“回长安吧,灵初。”
最终篇
大西湛王于雍州点兵,陆中书亲赴边境,与其周旋,最终二人不知为何达成和解。湛王撤退军队,回了大西。陆中书亦不在边境久留,动身回长安。
只是不知为何,陆中书这一趟回长安的路,走得却是极慢,极慢。
陆中书回长安不久,长安众人又听闻长公主怀了身孕。雍州兵退,喜事接连不断,诸臣松了一口气时纷纷恭贺陆中书。圣上更是笑意连连,打算将长公主接回宫中养胎。
然陆中书淡着一张玉容,于云和殿中引经据典,辩论相谈,最终却让圣上郁郁寡欢地收回了成命,仍让长公主留在陆府了。
众臣都心知,长公主怀的这孩子,还未出生,便已拥有了富贵荣华,万千宠爱。只是众臣开始时还不曾想到,长公主这怀的不是一个孩子,竟是龙凤胎。
然而怀了龙凤胎的灵初越发娇气了。
显怀之后,身子渐重,行动多有不便。灵初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意妄为,打马喝酒,畅游长安。宫中,陆府,就连远在扬州的外祖父也常常写信来,督促她要好好修养,勿动了胎气。
陆昭也虽还温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却无声无息地收了她的酒盏,日日让她喝补汤,且在没有他陪同时,一个月只允许她出一次府。灵初喝得快吐了,渐渐委屈起来。陆昭将她拢在怀中,哄着她,但却没有放松半分对她的管束。
灵初咬牙切齿,欲找别人撑腰。然不过短短数月,老夫人,皇兄,外祖父,甚至连国师,都纷纷站在陆昭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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