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语和博舟(2/2)
江语锁门在厕所里的尖叫声,夏凉贴着墙壁不知所措的呜咽声,翟肃一言不发抽烟火苗燃烧的声音。还有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发出的声音。都统统苏生了。
开门之后,辰阳对眼前的景象有点惊讶。惊讶的不是满地的狼藉,这对辰阳来说再也熟悉不过,而是阳台的落地窗之外,博舟把辰阳拥在怀里,两个人裹着一张巨大的毯子。
听见辰阳关门的声音,博舟轻轻地在江语耳边说了什么,又亲了下他的侧脸,才从毛毯中脱身。而江语无动于衷,依旧盯着高架上的车流。
博舟打开落地窗,又关上,留江语一人在外。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你。”
“……没有。”辰阳想了想又补充到:“他不是没法让别人碰他吗?”
“现在发作的时候还是不行。但是之后安静下来就还好。”
“是吗……”辰阳自尊心有些受挫。
“也是最近才可以的。我把他交给你了。”
博舟说完,又回了房间。辰阳自叹博舟真是个温柔的人。他看出来自己有些失落,所以决定毫不干涉地把江语交给自己,让自己能找回作为江语十几年朋友的自尊。
辰阳小心翼翼踏入阳台,关上身后的落地窗。又小心翼翼地钻进那张巨大的毯子里,试着揽过江语单薄的身体。
江语把头靠在辰阳的肩上,并没有将目光收回来:“他很温柔吧。”
“是啊,我真觉得你糟蹋了这么好一个人。”
“他情我愿。”
“这样下去,总有他不情不愿的一天。”
“无所谓。我跟你说过,我不爱他。”
“这次是因为什么?因为我跟你提了翟肃现在过得很好?”
“我也不知道,”江语轻叹一口气:“可能是,可能不是。但就一瞬间觉得什么都坏了,什么都救不了。”
还没等辰阳接话,江语又接着说下去:“其实我走的时候,我给翟肃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可是两年来,他一次都没找过我。我之前想,也是吧。毕竟我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发作的时候,扇了他那么重一巴掌。我这种坏掉的人,没人想要。
遇见博舟之后,我强忍着一定不能在他面前发作了。不是因为我爱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再因为自己脑子有问题去伤害别人。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他第一次还是被吓到,但是后来每次都陪着我。他说……那种时候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而他愿意陪着我好起来,再变成真正的我,那个好的我。
半年前有一次,我发作的时候很重地打了他一拳,鼻子嘴巴都在流血。他木了几秒之后,跑到阳台上呆了一会儿,又回来陪在我身边。
当时我才明白,不爱就是不爱。翟肃和我,早晚都要结束的。不是因为我那一巴掌。”
辰阳有些难过,环抱着江语的手臂又紧了些。不知道说什么,半天之后挤出一句话:“你要早点好起来。”
“我知道。我尽力。”
江语深黑色的瞳孔里映出对面大楼犹如星火般的灯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死寂。
学习完之后,辰阳立马坐上了最近一班火车回到了小城。不是因为不想再见到江语,而是因为知道有人照顾着他而深感安心。江语当时那么果断的离开,就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而自己,不管和他有多深的感情,也是那个想要一刀两断的过去的一部分。
再一次见到江语,是在灵堂。他躺在被山茶花拥簇的木棺之中,入殓师画上的妆容也无法带来一丝生气。他的左手动脉处的伤口被一根白色的丝带遮住,突兀扎眼。
医院的人推着江母来,江母已经无法认出葬礼的主人公是自己的孩子,甚至连现在是在举行葬礼都不知道。不到一会儿,就被医院的人带走。
夏凉穿着深红色的裙子来参加葬礼。这是以前和江语定下的契约。出席对方的葬礼的那一天,不要穿黑色的礼服。她来的时候,挽着一个辰阳不认识的男人。
翟肃难得穿了西装。在灵堂外跟夏凉和辰阳打了招呼之后,默不作声的站了许久,抽了一根烟,便离去了。辰阳发现地上被踩扁的烟头,是曾经江语喜欢的牌子。
而博舟,刚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来到陌生的小城,则和辰阳一起担任起了葬礼主人的职责,不停地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
举行葬礼的灵堂很小,来的人却异常的多。博舟说,自己不清楚江语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没想到江语以前有这么多认识的人。
辰阳回答,以前江家在小城救济了不少人,受到很多居民的爱戴。后来江父因为抑郁症自杀,江母不过天命之年就患上老年痴呆,江语也出现了精神问题。大家对此都深感惋惜。之前江父的葬礼,来的人比今天还多。
博舟的眼里盛满泪光,用力地抓着辰阳的手臂。
“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他曾经的事。”
等到葬礼结束,木棺下葬,宾客都离去了,辰阳找到了一个人坐在灵堂一角的博舟。
“去喝一杯吧?”
博舟的面色苍白,勉强一笑道:“好。”
辰阳把车停在一个烧烤摊旁边,对副驾驶的博舟说:“这是以前我们四个经常来喝酒的地方。烧烤味道也挺不错的。”
博舟点了点头,答道:“好。”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问,”辰阳看着双颊有些微红的博舟:“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你问吧。”
“你和江语在一起,不累吗?我第一次见你那次他说……”
“呵呵,我知道。他也不止一次告诉我他心里有别人了,这辈子都爱不了另一个人。”博舟本来有些疲惫的眼神,不知从那里点亮一把光:“或许吧。”
“是我我可受不了。”辰阳笑道。
“我是心脏科的医生,经常做心脏手术。”博舟自顾自说道:“大多数病人都是中年人,心劳成疾。自己心里明白,心脏手术,有救得回来的,有救不回来的。但是有一次,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死在我的手术台上。我真的是尽了全力,但是还是没法子。我大半夜回家,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知道他不太好,我不该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退给他。
但是见到他,我还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就开始哭。他也蹲下来,把我抱着,任我哭完。之后又听我讲了那个小姑娘的事,她喜欢的东西,她的同学,她的父母,她的病。他说,辛苦了。
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爱着他,他能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够了。”
说到这里,博舟脸上的微笑,数十年后辰阳都历历在目。
辰阳觉得,江语是爱着博舟的。
这是来自十五年的友谊的自信。
喝完几杯,博舟打了个车回到了那个曾经有江语的城市。辰阳让他休息一夜,明早自己开车送他回去。博舟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坐上了出租车。
绿色涂漆的出租车,驶向黑色的远方,犹如夏夜振翅飞舞的萤虫,慢慢消失在里辰阳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