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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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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鞋履,阿正叔叔肯定是没法离开这里丢下我了。陈偃沾沾自喜地想道。

这自然是陈偃一厢情愿的想法,也没有顾及自己多顺了冯攸的一双鞋。这里已经是与殿门相对的后面了,陈偃想了想又跑下台阶,将两双鞋埋在了殿基的深深草丛之中,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日头又暖又好,在这和煦而微热的风中,仿佛又回到了容州奏郡的封地一般,跑回了殿廊下的陈偃,在繁密的如同破冰后的春澜水波似的檐影之下,舒展开身体——如果能听到校场的演兵声就更好了——在睡着之前,陈偃如此这般地想着。

他最终是被嘈杂声吵醒的。陈偃揉了揉眼皮,淌过衣裾的檐影已然在他的沉睡之中转了个方向。宫婢惊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陈偃尚未反应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起身沿着殿廊朝殿门走去。

梳着双鬟的宫婢战战兢兢地正在跟陈朗回禀着什么,陈朗皱着眉听她话说到一半,见陈偃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朝自己晃荡过来,喝了一声:“太子过来!”

陈偃顿时醒了八分,陈朗身边的宫婢也被吓得一哆嗦,正要告饶,陈朗和缓了语调对她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诺。”

陈偃在陈朗怒目而视中极不情愿地蹭到他的身前,顺便悄悄地看了一眼殿门内——卢端和冯攸就站在那里,卢端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冯攸依然是一副肃然的样子,陈偃瞧不出他生没生气。

不过父皇一定是很生气的。

“你把冯司徒还有卢卫尉的鞋履弄到哪里去了?身为太子竟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还不快还回来!”陈朗无意与他纠缠,劈头就问道。

“儿臣……儿臣……”以前在泰郡的时候,虽然也时不时要闯出什么祸,但陈朗从没有对陈偃如此严厉过,陈偃头一回遭到如此的迎头棒喝,自然一时没回过神来,他咬了咬嘴唇破天荒地冲陈偃顶撞道:“我没有拿什么鞋履!两双素色鞋履而已,难道我稀罕吗?!”

“你……”这话大出陈朗的意料,他简直被陈偃气得说不出话来——若是当着容直的面顶撞就罢了,如今冯攸也在,何况二人的鞋履都被陈偃给藏了起来,当下一时竟是难以收场。陈偃脸色发红,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也不管陈朗怒火中烧,扭头就跑了。

幸而卢端打断了尴尬的局面:“陛下,冯司徒与微臣的鞋履,似乎有宫婢送过来了。”

陈朗被他说得一愣,往庭中望去,果然有婢子捧着两双鞋履朝台阶上走来。陈朗讶异地回过头,卢端冲他轻轻地眨一眨眼。

“虽然是少府制作,却是库中旧物,还请卿等将就了。”宫婢们过来为卢端与冯攸穿鞋的时候,陈朗再一次说道——他满含歉意的样子,倒弄得卢端想要发笑。一旁的冯攸沉默着,待婢子为他穿好鞋履之后,便施礼告退了。

“朕也太会动怒。”冯攸一走,陈朗就忍不住对卢端说道,“容直,刚才多谢你了。”

“还好臣领着卫尉的官职,宫人才肯听我拿主意。”卢端摇摇头,“可陛下,太子到底是太子,乃一国储君,可不比当年在奏郡的王府校场,就算有什么失德大错,您不能当着冯少傅的面训斥他啊。何况太子幼小,只是一时起了玩心,未知轻重。”

“还说呢。”陈朗余怒未息,“他当着冯攸的面顶撞朕的时候想过朕是皇帝吗!小小年纪就一味贪玩,惹是生非,不把功臣师傅放在眼里,往后能担得起这个天下吗?”

卢端连忙跪下请罪:“这原是微臣教导无方,实非太子之过。”

“容直,你又来!”陈朗伸手就拉住他。

卢端便笑:“既然陛下不愿降罪于臣,那就让臣将功抵过,去劝一劝太子殿下?”

“去吧。”陈朗苦笑道,“恐怕朕也要去寻一寻舅子了。这个偃儿啊,还总以为自己在奏郡呢。”

“陛下不也如此?”卢端笑着调侃道。

卢端走进东宫的时候,陈偃正缩在角落里生闷气,全无形象地把自己的下颌搁在细长的木凭几上,听见宫人禀报的声音,允了卢端进来,却丝毫不能振作精神。直到卢端走到他的面前施礼,他才恹恹地喊了一声“少师”。

卢端跪坐在陈偃的身边,打量着小太子与年纪绝不相称的皱起的眉头,不由得笑道:“怎么,认不出哪双才是臣的鞋履,就不肯叫‘阿正叔叔’了?”

陈偃眨眨眼睛,慢慢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却依然不想说话。

卢端便也陪他沉默着。半晌之后,陈偃终于开口问道:“父皇还在生气吗?”

“殿下若是关心陛下,当亲自去问才对。”

“我……可是父皇刚才竟然那样责骂我,不过是两双鞋履的事。”陈偃撇撇嘴道。

“无论是对于臣而言,还是对于冯司徒而言,一双鞋履自然是不值钱的,何况还是旧鞋履。可是殿下,陛下并非为了这两双鞋履而生气啊。”卢端见陈偃打起精神看着他,顿了顿说道,“论亲戚,冯司徒是殿下舅舅,乃是亲近的长辈,殿下作为外甥自当尊重。论君臣,冯司徒虽是臣子,却是平云通徐氏之乱数一数二的功臣,殿下得为太子,多赖冯氏,于公于私,都应当对冯司徒常含崇敬之意,怎可为了一时游戏,把朝中重臣的鞋履私自拿走呢?”

陈偃低下了头。

卢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许殿下的原意不过玩笑而已,也许冯司徒也不会为此计较,但此事在朝臣眼中,又是怎生模样呢?陛下对殿下殷殷厚望,如何愿意看到殿下声名自毁于旦夕呢?这才是陛下对殿下发怒的原因吧。”

“我是错了。我这就去和父皇请罪——父皇会不要我吗?”

卢端笑道:“殿下有此心,不妨先向冯司徒道歉。幸而殿下与司徒之间尚有甥舅之亲,无需太过正式。”

“我不喜欢他。”陈偃努努嘴,“我觉得他也不喜欢我,每次和我说《论语》的时候都板着脸,又嫌我写字跟划枪似的难看。要不是想让阿正叔叔留下来,我才不会动他的鞋履,白给也不要。而且为什么他能守尚书令,阿正叔叔却没有?我又没见过母后是什么样子……”

“殿下。”

“我知道了。”

陈偃终于不说话了,起身要往外走,卢端却又叫住他:“殿下适才说希望臣留下来,才动的鞋履?”

“因为阿正叔叔答应过要教我习剑的,我怕阿正叔叔与父皇议事之后便忘了,故……”陈偃赧然道。

“这是臣职分之事,怎敢疏忽怠慢?”卢端笑道,“待殿下从冯司徒那边回来,臣就教殿下习剑如何?”

陈偃适才还苦巴巴的一张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用力点着头,朝殿外跑去。

卢端忙示意宫人随侍,以便为陈偃备下车驾,自己却起身往卫尉署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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